纪念梵高

1890年的今天,梵高逝世。下面是前年底观电影《至爱梵高》后,发的文章。今天配几幅图片发在上。2019-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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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至爱梵高》,发旧文《用生命去窥破存在》

几天前微信上看到一条影讯,《至爱梵.高》要上映了。梵.高是我非常喜欢的画家,90年代有段时间,入迷的收藏各种画册,现代画家中,梵.高的收藏得最多。《至爱梵.高》在成都上映那些天,我正在医院治疗腰椎病,白天几乎没法离开医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下午五点上映,去看了。

影片通过卢兰踏上送信旅途展开。卢兰的父亲是邮政局长,父亲嘱咐他一定要把梵高生前写给弟弟、但因种种原因没能投递而被搁置两年的信送到收信人手里。起初对這趟送信之旅心不甘情不愿的卢兰,在寻找收信人过程中,走访了梵高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了解那些地方的人眼里的梵高。从最初想解开梵高之死的谜团,逐渐关注到梵高生前生活状态……就这样,卢兰渐渐走进了梵高的生活、创作和内心。跟随他的送信之旅,观众也走近了梵高——无论观众这之前是不是知道这位艺术家……

影片中一些细节,透出梵高生前令人心碎的状况:贫穷、孤独、不为人理解、受排斥……有村民告诉卢兰,有一次梵高绘画时发现一只抢食物的乌鸦,竟高兴得难以自制,停下画画,久久观察。在这样的细节中,梵高的孤独表露无遗。

……

走出影院,我和雁子默默无语,然后几乎不约而同说了一句:“他们在向梵高致敬!”我们指的是,90多分钟的影片,所有画面都是由125位画家根据梵高作品手绘的。

下面是笔者九十年代写的《用生命去窥破存在——认识梵高》。這篇文章没有电子版,想找文印室录入,却发现现在的文印室不再提供录入文字的服务,只好自己录入。看过《至爱梵高》,再回过头看当年這篇文字中叙述的梵高困苦生活,想到年初有人为所谓“白左”写家谱时,把梵高归到二代白左代表人物中,信口雌黄指梵高等划为白左的,是“一群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显著的高于一般劳动者的家伙”,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2017-12-18肖雪慧

用生命去窥破存在——认识梵高

肖雪慧(载《当代作家》1996年6期)

      我们不存妄想,只求能给人安慰,或者说只求能为创造一种更能给人安慰的绘画风格铺平道路。——文森特.梵.高

一.无处置放的热情

文森特.梵.高是少有的那种把抚慰世上一切不幸的人,把为他们而自我牺牲当作毕生抱负的人,也是艺术史上不多见的天才和拓荒者之一。他融人格、行为、心性、生活与艺术为一体的独特绘画风格对现代艺术影响十分深远,他的天才作品先知般的表达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又朦胧预示了一种新的时代精神。然而这位现今举世公认的天才艺术家生前却是最不为人们理解、最穷困潦倒、最孤独、最悲惨的人。

梵.高的艺术生涯起步很晚。他怀抱宗教热情和人类幸福的幻想从事过许多职业。当过艺术品推销员,但生性腼腆、穿着寒碜、行动举止像个粗鲁的庄稼汉,为人又过于实诚、过于直率,不适应这种工作而被解聘;到英国一个寄宿学校教法文,然而富裕同情心的他每当被派到贫困学生家长那里收学费时,又不忍目睹他们眼中的哀愁,总是空手而回,终被辞退;效法基督,把同情与帮助倾注给占据他全部心灵的低贱悲苦者,自费到比利时一个矿区传教,跟矿工同睡地板同吃最坏的伙食,把自己仅有的东西全部给于这些贫苦辛劳的人。但他纯然如基督般的举动却引起了教会不安。不谙世事、信念执着的梵.高根本不会想到基督的理想与以基督现世代表自诩的教会机构的利益之间存在距离和冲突,这种距离和冲突之大,以至于假如基督现身,教会可能不得不把他当成异端送上火堆。梵.高认真效法基督的牺牲精神无意中触动了教会的这个虚伪点。一如历史和现实中经常发生的那样,理想的真挚追求者总是要被声称代表这种理想的机构和集团所迫害、所排斥,梵.高被解除了教职……梵.高天性中丰富的热情无人接受,也无处释放,这种热情竟使他的生活如此的充满了沮丧与失败。

二.心灵的探索

被教会解职后过着流浪生活的梵.高在父母眼中成了什么事也干不了的废物,在世人那里更遭冷眼和蔑视。他处在令人绝望的孤独之中,胸中却涌动着一股激情,急切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观察、体验、自己那不知该在何处实现又该怎样实现的理想。终于,他决心当一名画家,在27岁时开始学画并以他从事其他职业时曾惊吓过许多人的炽热情感从事创作。他基本不懂技法,但他一生中唯一的知音、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提奥却从他那些仿佛儿童般涂在纸上的画中感受到一种力求紧紧抓住人的激情与幻想,感受到一种要把人带进他那躁动不安的心灵深处的欲望。提奥理解、鼓励并全力支持他的选择。为了资助哥哥,极有艺术天赋的提奥牺牲了自己的才华发展,到一个画商那里工作。

在梵.高从事绘画的年代,欧洲艺术界普遍把“准确的模仿实物”当成主要目标,普遍表现出无创造性和缺乏发现审美特性的能力。在他的祖国荷兰,17世纪以伦勃朗为代表的伟大传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法国,当时兴起了各种力求摆脱这种困境的新艺术运动,却又大多落入“准确模仿”的窠臼。梵.高一开始就认定,艺术家通过自己的作品,不仅要“传达自己的印象”,更要在里面“注入自己的感情”。为了使自己的作品带有感情,他要求自己“带着一颗心去生活”。他天生的热情、敏感本来就使他易动感情,“带着一颗心去生活”的信念又使他对人世苦难有超乎寻常的体悟,因而经常受良心和疑问的折磨而精神不定、内心痛苦。为了表达這一切,他进行着艰苦的学习和紧张的探索。他孤寂的到处游历,刻苦临摹米勒、杜米埃的作品,学习透视学和解剖学,研究海牙画派、巴比松画派甚至英国报刊漫画,大量的画素描和水彩……

1881-1883年是梵.高创作活动的早期,这个时期他主要用褐色和黑色以及近乎粗野的画法表现自己的感受。他的农民肖像透出他在目睹他们那毫无乐趣的生活时感受到的恐惧和痛苦;他画的织布工不仅表现了变成机器附属的织工的悲惨境遇,还揭示了机器时代的人面临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巨大怪物支配和吞噬的荒诞处境。

在对新的绘画手法的继续探索中,安特卫普博物馆中鲁本斯作品的光和色彩、日本浮世绘的大胆构图和简率、锐利的轮廓线使他陶醉;1886年到巴黎与弟弟同住,经弟弟介绍结识了印象派画家,迷上了他们色彩鲜亮、显出空气颤动的作品和点彩画法;卢浮宫内的杰作尤其是德拉克罗瓦那些色调丰富强烈的作品及其色彩理论更使他着迷……他抛弃了早期的灰暗色彩,用色变得丰富多彩,技巧越来越自由。

1888年,生性质朴的梵.高厌倦巴黎的浮华,怀抱对阳光的向往到了法国南部的阿尔。在這个阳光明亮灼热、色彩强烈瑰丽的地方认真研究德拉克罗瓦的色彩系统,摸索能更有力表现自己的方法、如痴如狂的拼命作画。终于,他成功地借鉴了东方艺术中线条的表现力同时又发挥了油画的色彩威力,创造出自己的独特手法。他以最简练最有个性的方法画画:轮廓线清楚的外型、强调到极致的色彩和减弱了的立体感,大刀阔斧的把有意味的内容从庞杂的东西中抽取出来,突破了绘画艺术因雕琢过分而造成的柔靡之风,走向单纯、简洁、直率、厚重,形成与纤巧精细截然不同的画风。

梵.高探索作画的过程实际上是在身不由己的激情推动下进行心灵探索的过程。他用具有强烈表现效果的点状笔触或跃动的线条与鲜明色块共同构成的旋律来表达他从对象获得的感受和他希望别人也能感受到的东西,表达他内心的激动、不安与热望。他在许多画上连勾带涂,像作家故意加重语气似的把颜料厚厚堆到画布上,绘出收割过的庄稼的断株残梗、灌木树丛、玉米田……在这些平凡事物中发现了过去被人们忽略了的美,情调响亮而明朗,像是抚慰人世苦难的欢快歌声;对阳光的热烈追求使他特别喜欢用金黄色,他的画面不单充满阳光下的鲜艳色彩,而且多次正面描绘令人难以逼视的太阳。他以自己燃烧的热情给大自然以生命;那些火焰版的画使人感觉会呼啦一下燃烧起来似的。在他不断受精神病袭击的创作后期,又变换使用螺旋形和波浪性笔触表达内心激荡的风暴,用焦虑不安的线条和强烈的不和谐表达他精神濒临崩溃的痛苦体验,画面就像灵魂的挣扎和绝望的呼号揪紧人们的心。

对梵.高的绘画,当代著名美术评论家冈布里奇说到,他的用笔“能够向人们揭示他作画时的思想状态,过去还不曾有一位艺术家像他那样有意识地、成功的运用过这种手法”。然而,在梵.高生活的那个时代,人们非但不理解他作为一个开创性艺术家的价值,还拼命作践他。因为,人们大多不肯老实做人,不肯直面卑污的现实,喜欢闭眼自欺,喜欢被奉承,梵.高太诚实,要去表现贫穷、苦难和痛楚,这击碎了许多人的自以为是和踌躇满志;社会本性势利,惯于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梵.高天性善良淳厚,把全部同情倾注给被欺凌被压迫被遗弃的人,他不为锦衣玉食的上流社会人士创作可供其饭后茶余炫耀他们有细致微妙艺术感觉的作品,却追求简单易懂,能打动下层人民、能为他们所欣赏、能带给他们欢乐与安慰的朴实画风,这又冒犯了公众时尚。社会畏惧脱出旧轨可能招致的危险,害怕新事物的不确定因素,固执的因循守旧不肯向前,梵.高却是一个拓荒者,他离开人们常走的路去另辟新径,而且在這条路上超出同时代人太远、太远……他将不得不为这一切承受苦难。

三,爱的渴望

梵.高在艺术上苦苦追寻,爱情上也苦苦追寻。这两种追寻交织在一起并互相影响,共同构成他的心灵探索。他深信这样一句话:“必须受到女人的呵气,方能成为一个男子汉。”还深信,“一个人要工作、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就需要有爱情”。然而,如同他在艺术上不被理解,在爱情上也很悲惨,屡遭挫折,伤痕累累。他20岁时爱上一个姑娘,结果以受辱告终,到28岁还一直过着孤寂的生活,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女人对他讲过一句情话,从来没有感受过女人对他的爱抚。1881年春,新寡表姐凯.沃斯的到来唤醒了他心中沉睡的爱情,他突然悟出他多年的生活是不完整的。他全身心的爱着凯,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永远不,永远不!”凯的父亲也反对這个多年萍踪浪迹、年近30却无以谋生的男人对自己女儿的爱。对表姐的爱甚至得不到自己父亲的理解,被斥为“乱伦”。他契而不舍,在弟弟资助下专程赶到阿姆斯特丹,凯避而不见;向凯的父母提出求婚,被坚决拒绝。绝望中的梵.高把手伸向燃烧着的蜡烛,任凭火焰烧灼……

梵.高对凯的爱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这种爱却支配了他今后的感情,对他的绘画产生了重大影响。他从爱的觉醒发现自己的画还有粗糙生硬的成分,只有爱才能使它柔和起来。对凯的爱深藏在了内心,但他也需要一个具体的女人对他的爱。他寻求着和憧憬着对他有足够了解,能使他摆脱孤独的爱。在致提奥的一封信中,对凯的深情与对真实爱情的热望交织在一起,说出了“没有爱的生活,是一种充满罪孽的生活”。

1881年底,梵.高在海牙学画期间遇到一个被情人抛弃、快要分娩的女人,她叫西恩.克里斯蒂。梵.高是那种无法在别人的悲苦和危难面前无动于衷的走过去的人,他收留了西恩和她的几个孩子。這两个独自在生命的道路上挣扎的、被遗弃的人之间有着一种相互了解的维系和默契。他们同居了,彼此慰藉着,梵.高也愉快地工作着。然而无人买他的画,完全靠弟弟资助维持生计。最后,西恩带着孩子回到了妓院。1883年底,梵.高回到家乡纽南。他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不仅遭村里人嫌弃,而且遭到家人嫌弃,家中无人理他,无人与他交谈。但他每天到田野写生时一直有人暗中观察他。他花了两周才捉住這人,这是本村姑娘玛戈特。他们认识了。这位比他大八岁的女人热烈地、全心全意爱上了他,他也以爱回报玛戈特。然而当他们向各自家庭披露准备结婚的决定时,在两个家庭都掀起了风暴。梵.高挣不到钱而靠弟弟赡养的事实再次成为他遭到两个家庭反对的主要理由。无力与全家人抗争的玛戈特在绝望中服毒,企图自杀。梵.高深受刺激,带着心灵创伤从此把精力全部投入艺术中。

经历了几次不幸的恋爱,梵.高痛苦的承认:“酷爱艺术意味着失去真正的爱情。”他一生中绝大部分日子孑然独处,周围既无朋友也无伙伴,在贫困、敌意和冷眼的包围中拼命创作。当他36岁,最终的悲剧已经在向他袭来时,他在给弟弟的心中痛苦的倾诉:“我基本上没有太过分的欲望……但有时就像浪花激打那阴森绝望的悬崖一样,我产生一种疾风骤雨似的想拥抱人,拥抱一个家庭主妇型女人的欲望。”不堪孤独的心吐露无遗。

四,真实存在于患者之中

梵.高宗教狂热般的执著和他身上只求向外倾斜的山的激流本来就使他带有几分疯癫;平日里蓬头垢面、衣衫偻烂、行为笨拙,下巴上发红的胡子粗糙凌乱,绿色眼睛里闪着野性的光芒,更让人觉得总是一副精神错乱和鬼魂附体的模样。1886年,当提奥把他介绍给印象派重要画家毕沙罗时,毕沙罗立刻感到這个还不算成熟的画家“会变成疯子,或者把印象派的画家们远远掉在后面”。这两个预言竟然都成了事实。只是梵.高丝毫未曾得到过作为天才画家该享有的尊重甚至未曾得到作为人须得有的最低限度生存条件,却只能独自承受精神分裂的痛苦折磨。他最终陷入精神分裂,无疑跟现实与他的理想之间的巨大反差和不可调和的冲突有关。他热切渴望光明,渴望人与人真诚相爱,现实却冷酷而污浊;他渴望人们的理解和爱护,却终身处于人们的敌意和逼人发疯的孤独之中。1888年12月,梵.高精神失常了。在高热和迷狂状态下割下自己一只耳朵。之后,精神病反复发作,病发时陷于狂乱,病过后是更痛苦的灵魂自责和对世事的苦难与不公的痛苦感触。还在此前,他已常常谈到精神病,谈到许多天才人物都成了精神病的牺牲品。这些话竟预言式的说出了他自己面临的日益逼近的悲惨结局。1890年7月,被精神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梵.高被一颗子弹结束了悲惨的一生,死时年仅37岁。他作为画家的生涯还不到十年,他最杰出的作品竟是在精神病不断发作,不断遭到死亡与绝望侵袭的最后三年画的。這些日子,在精神狂乱和更为痛苦的清醒的交替折磨下,梵.高为了保持创造力进行着人们难以想象的斗争。就在他内心痛苦剧烈到不能承受之时,他的艺术表现形式走向了高峰;在他的灵魂被残酷的现实肢解和破坏时,表现于艺术中的生存体验的深刻性也达到了极致。

梵.高异乎寻常的痛苦经历,他对生活和大自然的极度敏感和热爱,对真理深沉而又天真的追求,使他能以自己的画去阐释生活和自然。他在这个时期画的太阳令人感到正以可怕的速度旋转;画快收割的麦田,让人感觉到每一颗麦粒中的生命原子在生长、爆裂;在圣雷米疯人院窗口眺望山景的画面上,用波浪性笔触画出的遍山野草每一株都在拼命跃动,洋溢着生命的渴望和欢快;用变化丰富的黄色和有力逼出画出的向日葵似乎带着灵魂,表现出花朵飞动的神态和成熟葵子饱满沉实的质感;他画的肖像画似乎可以从每一根线条和色彩的每一种变化看到被画者的灵魂和一生经历;甚至连静物画,如著名的《农妇的鞋》、《空椅子》、《阿尔的梵.高卧室》也让人感到与这些静物相联系的存在者的存在状态……所有这些,揭示了深藏于大自然之中的普遍节奏和生命的奥秘。他通过刻画精疲力竭或忧心仲仲的农民,刻画妓女、囚徒、疯人院病友来表现的贫穷、悲伤、痛苦、荒诞和罪恶,则成为对生活真实的锐利的注释。1890年6月,在临近生命终点画的《加歇医生》,是他最出色的肖像画,他的画面结构、有点神经质的线条、色彩搭配……呈现出了医生忧郁的性格、内心的深刻矛盾、不安和紧张活动,也许还有对真理的苦恼探求……;7月画的最后一幅麦田,一群黑鸦在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大片连绵麦田上盘旋,画面笼罩着一种不祥的气氛和深刻沉痛的孤寂。

这些内涵深厚、气氛强烈的作品,幅幅都在耗损和攫走梵.高的生命。他属于那种把生存移入到绘画中的艺术家,不是为了出售而画,尽管他穷到极点;不是为了取悦于任何人而画,尽管他热切盼望友谊和理解;他催逼自己拼命作画是因为有太多感受非要表达不可。他的创作以他的整个精神为基础,每一幅作品都是生存的表露,充满了表达自我和人类生存状况的悲剧性狂热。可以说,他创造艺术高峰,但也毁灭自己于其中。他取得的强烈表现效果,无不是在高度兴奋、激动、紧张、敏感、神经受到强烈刺激的状态下实现的。这对他是致命的。其实,梵.高清楚的知道這一点,在致提奥的信中说:“是疾病使我画出了高水平的画”,“我正冒着生命危险从事我的事业”。在生存与艺术同一这个意义上,应该说,梵.高作品的力量产生于某种根源性的东西,无论是表达欢快还是痛苦,无论是生之渴望还是对死亡的抗拒,它们是一种使我们本身趋向生存的呼吁。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梵.高当之无愧是现代绘画最重要的开创者之一。

可是梵.高用生命凝成的杰作长期得不到承认。他在世时,只是由于弟弟的帮助作品才能得到极少的展出机会。但是,上流社会过于精细的肠胃消受不了梵.高那些勃发着原始生命力、强烈撞击人心灵的艺术品,而对他报以蔑视;平庸之辈又难以理解和欣赏他那些不趋时尚、朴实自然却又深刻揭示了人的灵魂呼号和生存困境的杰作,对他的作品漠然视之。在人们的蔑视和不理解中,梵.高承受着令人绝望的孤独和贫困。他去世后,作品的价值仍然迟迟得不到认可。甚至当他去世后20年。他与另两位现代绘画先驱塞尚和高更的画在英国展出,他们令人震惊的作品还引起市侩精神大发作。展览被说成“一场极其恶劣的恶作剧”、“一次无聊加低能的愚蠢的展示”;展出的作品被判定为“还停留在小孩子初学乍练的水平”;画家本人则被斥为“一帮在厕所墙上涂抹下流画的野孩子”,还因为传统的讲究在他们画中荡然无存,他们被扣上了“艺术中的无政府主义”……

然而,人们迟早要面临生存问题的挑战而不得不正视真实,以梵.高为重要代表、不屈不饶追求真实的新艺术迟早要领风骚。大约从本世纪初开始,梵.高的方法造就了以德国为中心的表现主义。

五,生前死后

梵.高死后,人们在他住过的阁楼和地下室发现一堆堆风景画、肖像画和花卉画。他一生创作油画八百余幅、素描七百余幅。现今的人拥有其中任何一幅就足以成为富豪。1987年3月,他画于1890年的《向日葵》在伦敦以3390万美元拍卖成交;同年12月,《蝴蝶花》在美国以5390万美元拍卖成交。但它们的创作者生前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居住在阁楼和地下室,而且是靠了弟弟的资助;还有许多时候根本无处栖身,像野狗一样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现今价格简直成了天文数字的大批珍品在他生前无人问津,只以四英镑的售价卖出过一幅,以至于终身为贫穷所困。对他的贫穷,在给弟弟的信中常有令人心酸的描述:“已经35岁了,还无栖身之所”;“我常常带着微微有点饥饿的感觉在沙丘上画素描,因为我吃不饱”,至于衣服“别人给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穿过爸爸和你的衣服,有时候很不合身……”

梵.高不单留下大量绘画珍品,还留下了最动人的文学作品——致弟弟提奥的信。在梵.高孤独而悲惨的一生中,只有提奥是唯一理解他、忠贞不渝给他温暖和爱的人。在巴黎画商那里工作的提奥自己也很穷,却每月按期给哥哥寄去买颜料、画布、支付模特儿和维持生计的钱。梵.高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饱受疯病折磨,弟弟痛苦得简直要发狂。梵.高死后仅6个月,悲痛欲绝的弟弟也去世了,葬在了哥哥墓旁。这种旷世罕见的兄弟之情就记载在梵.高留下的唯一文字:他致弟弟的数百万书信中。每天晚上,在长达14-16小时的绘画之后,梵.高便给弟弟写信,倾诉他的思想、情感、悲苦、欢乐、艺术、人生见解;记叙他的孤独,他不幸而悲惨的爱情经历;表达他对人世苦难刻骨铭心的感悟和对弱者、不幸者深切的爱;吐露在病情反复发作期间为了艺术而痛苦挣扎的情状……這些书信包含着无可估量的文学价值和精神价值。著名传记作家、梵.高书信的编辑者欧文斯通认为,梵.高不仅是一名大画家,“也是一名大作家和大哲学家”。今天,荷兰人把梵.高的书信和他的绘画作品并提,同视为国宝。其实更确切的说,梵.高的书信与绘画同为这个不慕虚名、不畏艰辛、终其一生追求美、追求爱、追求真实的艺术家留给整个人类的无价之宝。

但这个在多重意义上为人类创造无价之宝的艺术家生前不仅饱受贫穷之苦,还饱受欺侮和伤害。在家乡想与亲人同住,被宣布为不受欢迎;在阿尔画画又屡受贪得无厌的老板敲诈和虐待,借口画画要多占地方向他索取高于别人的房费。1888年因疯病发作割下自己耳朵的事件发生后镇上81名市民联名请愿要警察把他当成最危险的疯子关起来,而且不让他证明自己无罪;镇上没有一家饭店准他跨进大门,人们对他指指点点、冷言冷语,连孩子们也以残忍的恶作剧加入进对他的伤害,成群结队口喊“疯浪子”、“痴子”,紧追不舍跟在他身后折磨他……梵.高遭受这些,不过就因为他对艺术的酷爱使他采取了异于他人但并不损害他人的生活方式。他终身怀抱对人的善意和热爱到处倾注同情,自己身无分文经常陷于饥馑之中却在关心着别的穷苦艺术家,幻想着“我想挣大量的钱,让优秀的艺术家都到这里来,而不是像太多艺术家那样,在‘小道’的泥潭中哆嗦”。這个被视为最危险的疯子即使在精神狂乱中伤害的也只自己而从未攻击过任何人;他并未发病却被无端关进疯人院成天与真正的疯子守在一起受他们折磨,他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沉默地服从了;就在病情不断恶化期间向弟弟吐露自己痛苦不堪的心灵时也没有对人们的怨恨,而是对自己进行批判性的客观评价。但他不为世人所容,带着对生活的渴望悲惨地早逝了。

有人说,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荷兰人对梵.高的悲惨命运难辞其咎。这个指责毫不为过,但是,践踏人类潜力最高表征的作法何止在荷兰!摧残天才、摧残善的罪行何止在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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