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夏克的甜蜜乡愁

安东·德沃夏克，大概是中国人最应该记住名字的古典音乐作曲家了吧？

20多年前，一部电视连续剧上映时曾经万人空巷过，它的主题曲叫《千万次的问》，由刘欢唱来有直抵人心的艺术感染力，更能叫远离故土的人在歌声里辗转反侧。电视剧，就叫《北京人在纽约》。而今，电视剧早已是明日黄花，倒是《千万次的问》，常常会出现在演唱会上，被我们在卡拉ok里吟唱。有一次，听完一位朋友唱完几乎可以乱真的《千万次的问》，我问：“你觉得这首歌最好听的是那段？”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结尾句，大气磅礴。”会唱歌的人就是识货，不过这位刘欢的歌迷一定没有想到，恰恰是这结尾的乐句，不是刘欢的原创，它来自安东·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又名《自新大陆》。

尽管最先入我耳的是他的交响乐作品，可我最爱的，是他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有一年秋天去东方艺术中心去听王健担纲独奏的这部作品，已经听过了音乐会下半场安排的一部交响曲——一场交响音乐会的曲目安排通常是上半场一部协奏曲，下半场一部交响作品——走出东方艺术中心搭乘地铁回家，因为还沉浸在大提琴如泣如诉的乡愿里，竟然乘反了方向。

2017年6月24日上海交响乐团正厅举行的这场音乐会，是上海交响乐团2016至2017年演出季的闭幕大戏，却将惯常的曲目安排掉了个个儿，上半场地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下半场才是他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为什么？来自法国的大提琴演奏家戈蒂埃·卡普松名气太大？

戈蒂埃·卡普松，生于1981年的年轻的法国大提琴演奏家，黑发过耳、模样俊朗，一袭燕尾服让他的好身材惹人艳羡，可第一乐章开始那几个应该非常洒脱的乐句，他一上手怎么总让我感觉有些迟缓呢？再往下听，岂止这几个乐句！整个第一乐章总让我感觉戈蒂埃·卡普松与上海交响乐团略有游离，这让我非常想念王健的现场，演绎这部作品，王健将德沃夏克甜蜜的乡愁表达得，在我听来就是琴瑟和谐。

甜蜜的乡愁？安东·德沃夏克离开美丽得犹如童话世界的布拉格，来到彼时欧洲人眼睛里的新世界美国，想开拓自己作品的“疆域”。美国辽阔的土地果然给德沃夏克的新作增添了大开大合的大气度，作曲家本人岂能不感恩？所以，乡音虽然萦回在心头，与美丽新世界的关系，德沃夏克一定是欢快面对乃至欣欣然融入的。这种心境，因为一部纪录片《从莫扎特到毛泽东——艾萨克·斯特恩在中国》而被小提琴大师艾萨克·斯特恩赏识继而得到留学美国机会的王健，是能体会的。他去美国的那一年，祖国还在百废待兴中，是彼岸高水准的音乐学院，让王健的技术更加扎实、眼界更加辽阔，所以，每一次听王健演奏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无论是现场还是唱片，都能让我谛听到喜悦的怅惘，这种微妙的情感摇摆，是顺利成为世界级大提琴演奏家的法国人，能够体验和表达的吗？

可见，写在五线谱上的音符，虽然早已成为静态，但在演奏家的弓弦下，它们都活跃分子，就看演奏者的生活阅历、人生历练以及综合素养了。你听，进入到第二乐章后，戈蒂埃·卡普松的表现就体现出了他身为那一代大提琴演奏家领军人物的风采了，因为，第二乐章是德沃夏克对一个人的思念，表达这样的情感，不是法国人的强项吗？

1892年抵达美国，在“新世界”谱写的《自新大陆》广受好评后，让德沃夏克踌躇满志，开始尝试各种呈现方式的音乐作品，比如这一部《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昂扬向上的情绪宣泄在了该作品的第一乐章里后，来自故乡的一条消息让作曲家黯然神伤：他的初恋、演员约瑟菲娜病逝了。德沃夏克怎能不伤心欲绝呢？当年，还是他学生的约瑟菲娜，就让德沃夏克爱得不能自已，特意写作了一部名曰《柏树》的声乐套曲以期获得美人的芳心，可是，约瑟菲娜根本看不上德沃夏克。这位长相粗苯的男人也是爱得迷离，日后居然娶了约瑟菲娜的妹妹，这其中的情感经纬线，真是纤细得与德沃夏克的外表大相径庭！这个男人的深情还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化，约瑟菲娜死了，他用能流芳百世的方式纪念着自己始终爱着的女人，亦即将《柏树》中约瑟菲娜最喜欢的一首歌《不要管我》的旋律融入正在写作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里，于是，你听那第二乐章，简直是与作品的第一乐章背道而驰的音型啊，欢快呀、激奋呀、一往无前呀全都没了踪影，唯有一腔哀思在10来分钟的“不太慢的柔板”里徘徊复徘徊。表达这样的情感，法国人真的非常擅长，戈蒂埃·卡普松将德沃夏克《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演绎得比上海的黄梅雨季还要潮湿，我听见有人忍不住抽搭了一小声，音乐的魅力呀。

我以为状态回来的戈蒂埃·卡普松会把作品的第三乐章完成得尽善尽美，特别是结尾的乐句：干净利落的是声音，徘徊不去的是已经融入到作品里的亦喜亦忧的情感。可惜，卡普松，将其处理得含含糊糊，这让我颇感遗憾，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有着所有大提琴协奏曲中最漂亮的结束句呀。

当本场音乐会的指挥、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余隆先生宣布，演奏家和乐队将加演根据德沃夏克歌剧《水仙女》中的著名唱段《月亮颂》改编的曲目时，我激动得以为，音乐会终于能结束在完美中了！令人遗憾的是，戈蒂埃·卡普松读着右脚边的乐谱演奏的《月亮颂》，在我听来，真不如莎拉·布莱曼的演唱版本。无限接近人声的大提琴，终究不是人声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