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将余生付(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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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重逢

梁建波透过二十七层大楼的玻璃外墙,看到江对面水汽浮现中隐隐约约的东方明珠塔,不由踌躇满志,老子也要在魔都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了好吧,都说黄浦江没盖盖,谁把谁挤进去还不一定呢。

不得不说,梁建波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在EDF实习了六个月之后,通过普遍撒网重点选拔地找工作投简历,又拿到了SND电气公司的一纸面试通知。SND电气中国的上海研发中心正在做人员调整,于是面试官问他是否愿意去上海工作,毕竟这对于双方都有便利之处,于是梁建波几乎就在面试当时一口答应了下来。今天,他来公司行政处办报到手续。

零零碎碎和秘书沟通完了之后,他有半天空闲时间处理一下刚搬家过来的私事。梁建波在巨大的写字楼里大概转悠了一下,看看自己的门卡都能去哪几层,这楼实在是太巨大了,分包给不同的公司。梁建波看着各类箭头指示牌,饶有兴趣,大概有的公司比如广告策划公司之类的,会有很多女生吧,咦,那里还有一家杂志社。

他下到第十五层,这层是个休闲区,隔断开有的地方卖快餐,有的地方卖饮料咖啡,有VIP服务专区(谁会在写字楼里整个VIP?梁建波感到很有趣)甚至还有健身房。新社会的资本家们想得真周到,服务到位,便于每一分钟榨取无产阶级的血汗。梁建波转了一圈,咂了咂嘴唇,往电梯方向走,这时候,电梯门开了,下来一群人。

“沈先生,您往这边走!”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梁建波不由多看一眼,样子好像也在哪儿见过,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礼貌微笑。梁建波侧过头去看他旁边被众星拱月似的包围着的一个人,那个人也正好侧过脸看过来,四目相对,梁建波差点惊跳起来。

“Grrrr,”他只发了这么一个音,就咽住了,总不能当着这么老些人的面直接叫“狗剩哥”吧?可是眼前这个西装革履,英挺不凡的男子,确确实实是狗剩哥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

就在梁建波没拿定主意是打招呼还是装不认识走开的时候,那男子却停下脚步,“梁建波?”

梁建波非常尴尬地站住,往前走了一步,扭扭捏捏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握手,算了,狗剩哥也没有要伸手的意思。于是他嗫嚅地从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好,沈先生……”最后的称呼有点犹豫,万一叫错了呢?

他也意识到刚才为什么对那个声音和相貌感到似曾相识了,就是到家里的灰色西装“管家”嘛,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这位“沈先生”和旁边的“管家”轻轻说了一句话,那“管家”便微笑着招呼其他人离开了。

“既然遇见了,一起坐坐吧!”也不等梁建波想好是要客气一下呢还是干脆推辞了,就径直往前走。梁建波心中暗暗吐槽,还是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不过他马上兴奋起来了,毕竟近距离看到高富帅的机会不多,自己居然逮到两次!

身穿白衬衫黑色马夹的使者把两人的饮品摆上桌子,轻轻一欠身,安静地离开,留下两个人坐在大餐厅靠窗的位置上。沉默半晌,梁建波暗自拿定主意,绝不由自己开口先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丫的炫富德性玩儿大了吧,哥该怎么叫你,继续叫狗剩?梁建波心中暗自腹诽。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杆笔,在餐巾纸上写了几个字,隔着桌子推了过来。梁建波拿过来,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名字,“沈彦东”,还是繁体,大概这就是“狗剩哥”本尊的大名。梁建波暗暗喘口气,总算沈先生没叫错。

“你们,都还好吧?”沈彦东终于开口了。这语气不像在问一些让他关心的朋友近况,倒像是在垂询自己的手下。

好吧,梁建波对自己说,不能仇富,冷静,狗剩哥说话一直都这口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于是他很老实地回答,“都挺好,我签了个回国的工作。小高也回国了,罗倩倩读博了,临走还请我吃饭。苏姐……”他有点犹豫,不过对面那个人连眉毛都没多动一下。

“苏姐去了波尔多实习,具体情况不清楚。临走时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不知道她是转正了还是换地方了。她经常说自己很忙!”梁建波注意到沈彦东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于是他又腹诽上了,绷那么正经干吗?不就想知道苏姐的近况么?看他一脸欣慰状,简直就像老丈人看到了心仪的女婿。

既然梁建波先提到了苏错,沈彦东觉得自己就着话题往下说就不显得突兀了,奇怪,不过是问一个老朋友的现状,为何会有突兀的感觉?

“临走的时候我留给她一个电话号码,那边的朋友说,她并没有联系!”说着一双怀疑的眼睛就盯了过来,让梁建波感觉很受伤害。

“苏姐,”梁建波不由自主地磕巴上了,“把那纸条丢进煤气灶了……”

“烧了?”沈彦东的神情似是惊奇又似是不意外,“这可不像她!”口气带点嘲讽,可真不像,苏错是个钱抓子,搂钱没够,当然,经常算小账丢大节,不过一套北京二环以内学区房,就这么轻松放过,有点画风清奇。

梁建波替苏姐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我操,果然有钱了不起,没我们当年这帮屌丝,你沈大少爷在外面翔都没得吃,居然这种口气说我苏姐,找抽!

“苏姐不是你想象的,是不是让你挺失望?”大家当年都是一起吃狗粮的兄弟,谁他妈比谁高贵啊,梁建波的语气里带着点激愤,他甚至脱口而出当年的称呼,“狗剩哥,苏姐是什么样人?难道你不清楚?就那一年,多少事儿,林宸、胡美纶、小高、还有我……苏姐哪个没尽力好好照顾过?”他还想说,还有您,大街上捡来的富家公子哥,不是苏姐,您就洗干净菊花去难民营呆着吧,还有机会在这里嘲笑苏姐贪财。

沈彦东没有发话,嘴角的笑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在座椅上挪了挪,把整张脸藏进阴影,让梁建波看不清他的表情。果然苏姐做得对,这人就是欠被人刺喽儿,口气越不好就越高兴,搞不懂这些有钱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沉默良久,沈彦东又开口了,“我有一点私事需要处理。”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梁建波想回,你处理私事关我们个屁事,我就想知道你欠苏姐多少钱该还,“你先回去吧,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话说得很官样,一点热乎气都不带,梁建波甚至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时而对他们冷嘲热讽,时而对他们的学业前途关怀备至的狗剩哥了。这人啊,一旦披上金钱的外衣,啊不,铠甲,马上就成了神(经病)。

“我信得过你,”沈彦东继续说,“所以我对你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要把我们这次会面说给以前那些认识的任何人听,做得到吗?”他的目光灼灼有神地看着梁建波,迫使对方不得不点头。

对不起苏姐,梁建波心里说,狗剩哥的淫威太盛,我不敢不答应!

目送侍者恭敬地把梁建波送出去,沈彦东没有起身,他的手不停地摆弄眼前的餐巾纸,下意识地把它叠成了一只纸鹤,然后捻着那只纸鹤微微苦笑,算了,问题始终是要面对的。

眼前是一座美式别墅,沈彦东下车了,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带着一种厌倦的神情打量它,然后快步走了进去。宽阔的门厅内蹲着一只很老的猫咪,听见动静,只是略略动了动耳朵,继续趴在地上进行自己的冥想。一个五十多岁做家务的阿姨从侧面厨房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她先是一愣,然后扬声叫道,“沈先生回来了!”

沈彦东走进客厅,带着一脸疲倦环顾周围熟悉的场景,挑空吊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三层水晶灯,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逼匝感,除此之外,桌上的花瓶,墙上金色镶边的壁画,还有壁炉上的裸身天使雕像,后面映衬着金碧辉煌的隔板……他不由从心底暗暗吐槽,现在的这帮设计师,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品味。

大盆的铁树旁边是直通往楼上的宽大旋转楼梯,就听见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美艳女子踩着高跟鞋从上面下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阿姨恭敬地叫了一声“沈太太”,又退回到厨房去了。

“我们之间,终要做一个了结。”沈彦东没有按照对方的示意坐下,而是直接走到她对面。那女子身材窈窕,个子很高,穿上高跟鞋可以与沈彦东平视。

“如果还能保留最初的那点情分,我可以继续叫你姐姐!”沈彦东的这句话引发了一阵冷笑。

“呵呵,情分?”因为在家,女子穿着宽松的家居服,下面是长及小腿的百褶裙。她轻轻一个转身,裙摆便飞扬起来,蓬松散落在肩上的卷发也微微颤动,“我和你的情分,在我十八岁那年,就结束了!”

沈彦东略带悲哀地看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坐在沙发上。

“你叫沈彦东,是沈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而我姓唐,我叫唐彦青,我是你们沈家领来的童养媳,不是么?”她挑挑两道细细的秀眉。

沈彦东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够了!”唐彦青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真是一天都不要想起当年!从小,我都生活在一个谎言里,爸爸妈妈飞机失事,我和爷爷、弟弟相依为命!”她说不下去了!

沈彦东还是没有说话,幼儿时代的记忆自然是很模糊。但是从记事起,生命中就有一个姐姐,她带着他,爱护他,宠他,教他唱歌,带他游戏……还记得勒朋先生的大宅子吗?那时候爷爷带着他们姐弟和勒朋先生住得不远,那里始终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候他多么爱她,希望长大以后能保护她一辈子,无论她走到那里,都会让别人知道,她有个不让自己受一点欺负的弟弟。

“既然是个谎,何不说到底?我一直以为我是沈家的姑娘,是你的长姐,突然有一天,爷爷却要逼我改姓唐,说那才是我原本的出身!”唐彦青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说。

“爷爷的确希望你嫁给我!”沈彦东开口了,“可是你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在最初知道他们不是亲姐弟的时候,沈彦东是多么高兴啊,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一个人思维板结,就是留了多年的洋,换了身上的皮,也换不了骨子里腥臭腐朽的东西。”唐彦青轻蔑地说,“我拒绝了你,无非就是得到一笔嫁妆,嫁出去了事,整个沈家三代的商业王国,就跟我毫无关系了!凭什么?从我大学毕业起,跟着爷爷,把原本酿酒小作坊的生意一点点做大,让我退出?笑话!”

所以你一边虚与委蛇地敷衍我,一边找人来暗算我。虽然早已想明白答案,但是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心还是会很痛。他们从小没有父母,在爷爷的照顾下,姐弟俩相依为命,再多的钱,再多的下人照顾,也撇不开那种无依无靠的凄凉感,更何况,爷爷是非常忙的。曾经,他是那样的爱她,尊敬她,在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而爷爷希望他们成就姻缘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以后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她要什么,他绝不皱眉。

欺骗,原本不算什么,但欺骗来自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那种心痛,真的难以描述。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大脑才会如此固执地拒绝想起往事,因为他真的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既然明知道是个错,没有改正的能力,你也不该错上加错!”沉默半响的沈彦东说了这么一句。在瑞士少女峰失足坠崖,竟然被存心算计的人千里迢迢开车拉到法国丢弃,而且是治安混乱的93省,一切精心布局好像抢劫伤人,如果不是命大,也许早就作为无名尸体火化了。一想到这里,沈彦东的后脑又开始钝钝地疼。

唐彦青傲然地昂起了头,尖尖的下颌高高挺起,“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还没有狠到非要你的命不可……我不知道甄叔都查到些什么,如果你有证据,就告我好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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