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最近在读李银河的《一个无神论者的自修》,里面有一篇提到:俄国白银时代著名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在一首诗中这样吟哦:
哦,我们生活的基础多么贫乏,
生活中欢乐的语言多么苍白无奇!
一切自古就有,一切又将重复,
只有相认的瞬间才让我们感到甜蜜。
她无比激动地拉住我与我分享,侃侃而谈她对这诗的看法。莫名地,我也一连好几天掉到这诗中,细细品味自己经历的种种快乐与忧愁,竟时常有恍然大悟之感,也有会心一笑的释然。
(二)
诗的大意简单易懂: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生活的基础便永远贫乏。可惜的是,有趣的人事又往往如昙花一现,更多的时间便陷入百无聊赖的单调。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只是一只只小小的螳螂,无力阻挡,更无法改变这巨型的车轮,任由它轰轰隆隆地向前滚去,留下相似的车辙。但是,唯有一种力量让人欣喜,让人沉迷,让自己变得鲜活,让人从无尽的悲观中摆脱。
是与人相认的瞬间!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出现了这妙不可言的相逢。或许是心有灵犀的一个眼神,或许是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或许是对同一件事情的痴迷狂热。茫茫人海中,遇见一个同类,他也许是在身边,也许是跨越朝代,也许藏在书中。但无论来自何方,这相逢都无不让人甜蜜。
就像李银河写到:王小波也变成了一个接头暗号,连接着同样热爱他的人,成为了促成这甜蜜相认的载体。
(三)
我惊奇地发现,留心观察,这种小瞬间经常发生在生活中的时时刻刻。
看《奇葩大会》,一个玩街头篮球的北京小伙带着一口京片子讲述着自己的种种经历,言语中充满了一股北京人的狂劲儿。妙语连珠处,镜头给了高晓松一个大大的特写,只见他连连拍案叫绝,比其他人笑的都开心。突然,我想到了这种可能:通过小伙子的讲述,和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这两个人瞬间相认了。高晓松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骨子里自然也有一股皇城根儿下成长起来的傲气,小伙子的狂言反倒成了他们俩之间的桥梁,那是一种除非有着共同的成长环境,才可能明白的理解和欣赏。
又如读到一本好书,即使跨越几个世纪,依然能偶遇到这甜蜜的瞬间。发生最多的,恐怕还是在诗词古文中。寥寥数语,往往道尽你的心境,相隔千年,却好想能与作者不眠畅谈。只是这感觉却往往会比相认差了一层,毕竟是你单方面地听着前人娓娓道来,却失去了你来我往的互动趣味。我想,恐怕是因为这甜蜜的相认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即使甜蜜了瞬间,却难以在岁月和际遇的磨洗中长久维持,最终,即使是当初甜蜜相认的爱人,也难免会变成蚊子血和饭粘子。因此,至少于我而言,为了追求一点点永恒,也为了保持一点点初心,不妨舍掉一些热闹和簇拥,花点时间去寻找属于我的,那些珍贵的瞬间。
(四)
我曾经笨拙地寻找过,只不过当时的我浑然未觉。
公司年会上,我负责给同事的舞蹈伴奏,虽说不是很难的曲子,为了与演出的同事配合,我提前重新改编了曲子,一直弹到自己满意为止。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小小的演出这么上心。从前也经常跟着乐队演出,谈不上对舞台的期待感,但我还是认真地准备了。谁知演出当天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不仅演出效果差强人意,还在下台的时候狼狈地从舞台上摔了下来。事后,很多同事安慰我,称赞我的演出,表示他们根本没有听出失误,想让我高兴起来。我感激大家的体贴,却在心里的角落蒙上了一层小小的阴影。
最初,我把这层阴影归因于虚荣,归因于炫耀不力的内心失落。直到今天,我突然领悟出了另一层含义。
《诗经. 小雅,伐木》篇中有云: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鸟儿在林中鸣叫,也是在寻找自己的知音吗?也是在觅求一次真正的相认吗?
他们只能发出嘤嘤的鸟叫,发送自己的信号。而我,恐怕也是想用自己的演出发出一点点的嘤鸣之声,替我寻找这生活中能与我相认的人吧。毕竟钢琴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而因这我热爱的音乐结识的友情,往往更纯粹,更隽永。生活中越是难求,内心就越是渴望。
原来我认错了自己,以为自己从来不屑在维护人际关系上花费精力,实际上内心的小鸟早就开始嘤嘤地鸣叫了。也难怪会在意外失败后陷入深深的懊恼,内心却期待着会有一个人走来说:“嘿,刚刚那小节是不是没弹好?”
(五)
真正的相认的确甜蜜,也的确难得。
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歌颂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感慨曲洋和刘正风的笑傲江湖,他们在寻觅中相认,即使死亡也无法抹去那快活的相逢。周董的《不能说的秘密》中,小雨闭着眼睛数着步伐去见二十年后的小伦,与他四手联弹聊着肖邦,一首《情人的眼泪》,更让这甜蜜的相认变成他俩爱情的萌芽。这又何尝不是跨越时空的相认。人们向往着,追求着,但却依然不乏少数人踏上了另一个方向。
因为害怕孤独,因为内心的软弱,因为花团紧簇的光芒太耀眼,对面的笑声太灿烂。放弃了自己真正的诉求,加入一个个热闹的小团体中,甚至为了获得一时的温暖,拼命地模仿和伪装。我不想对每个人的选择指手画脚,毕竟每个选择有舍有得,但至少对于我,是无法真正地快乐起来的。因为这不是一场与我的相认,而是我伪装的一场闹剧,一切新鲜的感受都无法维持,会在某个审视自己的夜晚轰然倒塌。亮丽一时,但与那相认的甜蜜相比,确实是不值一提了。
何不逐心而居?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喜好,每个人的个性,从来不分贵贱雅俗,只是难得在一份坚守和独立。
一直很喜欢的句子:“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而仅仅靠着展示自己去寻觅相认,我想,也是远远不够的。
就像我太平凡,却有点贪婪。
那些自己在乎,热爱的一切,如果只是浅尝辄止,能够帮我带来一场真正的相认吗?
我想完善我的每一份热爱,专心致志,精益求精。
而我相信这样的功夫是不会白费的,当小鸟在森林里鸣出婉转的歌声,那么即使没有飞来相和的鸟儿,它也能在自己的歌声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