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

苏良多年来一直写笔记小说,就像制作一块一块的拼图一样,耐心而执着。有人在我面前曾经嘲讽这种创作,说太短了。以长短来论创作的水准与质量,是一种相当短视的行为,照这种标准,你让俳句怎么想。

短东西像匕首,一寸短一寸险,用好了,杀伤力也惊人。同时,这种形式也是最容易露怯的形式,弄不好,简朴就成了简陋。苏良把自己多年操作笔记体,归因为个性所致,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创作这件事情,总有一种形式,像是给某位作者量身定制的外衣,别人绝对穿不了。

就像极度苦闷之下击穿自己耳朵,击碎自己蛋蛋的徐渭,心里有许多对当时社会高压之下的愤懑,于是,他笔下的戏剧,那份黑色与调侃,荒诞绝伦,堪比后世的实验戏剧。

每一位作者,选择用什么形式来表达,有一种天生的因素,这绝非神秘主义。卡夫卡写小说时,从没想过为现代小说开什么先河,他不过在表达自己的郁闷与被束缚而已。后世以批评为职业的一部分人,异化为为了批评而批评,凌虚蹈高,人为拔高创作者的创作自觉性。老实说,除了那些专为意识形态而生的所谓作品,作者在创作时是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创作出发点和落脚点之外,其余的创作,作者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最起码没有批评家们想得多。

卡佛不写长篇,是因为实在没那么多闲暇,他要打工、要生存。卡森·麦卡勒斯小说里的人物,孤独、隔绝,没法沟通,是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她也是如此啊。所以,她短暂的一生,可以用她的一部小说名来形容:心是孤独的猎手。与其境遇相似的,还有田纳西,就是那位写《欲望号街车》的人。用我个人的眼光来看,其实他们是可以排在一流之列的,可是,拥有话语权的文学史家门,一直都把他们放在二流之列。私下揣测,大概是因为他们精准而尖锐地写出了人类的孤独与绝望,所以让人极度不安吧。

而苏良的小说,看了以后,也会让人有种不安的感觉——这不安来自被唤醒的内心世界以及对自我和他人人性层面的审视。他的一篇篇短小说,像是一颗颗澄澈的玻璃球,透过这颗玻璃球,你看到的,是略微有些扭曲和异化的世界——可以说,他准确描摹出了某个特定年代的真实本质。

也有人说,这样的小说是诗一样的小说——这样的说法其实略有偏颇,我们不能把一切用简练形式表现出来的内容中那份难以言说的味道都简单地归结为诗。也许,作者这样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或者,作者是想让读者和他一起完成拼图一样的阅读过程——上乘一点的作品,从来都不是全封闭的结构,它是敞开或半敞开的,欢迎你进入、探查、感悟,最后在心里说出作者未曾说出的那部分。

人地记忆本就是碎片一堆,大多数人最后失去了把它拼贴完整的激情与耐心,而一旦你能把它拼好,那么,一副完整的内心世界地图就会呈现出来。

每一位有所阅历,有所感悟,又想表达一些什么的人,如果能诚实地审视自己的内心,甚至是内心的偏执,然后诚实地把这些写出来,其实都会有自己异于常人的特点的。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太不诚实了,结果,我们笔下那些糟粕,诚实地给出了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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