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婆往事:蝴蝶飞过柑橘园(一)

文/白茶心

虞小白的梦里常常出现菜园子。菜园子是外公和外婆开荒开出来的。有几片地,在山脚下。那里是外婆家里的真正的菜园子,外婆家里只是偶尔才买一些猪肉,其他的时候,一家子的吃喝都在园子里。

1.菜园子

园子有很多的菜,春天的时候有菠菜,韭菜。夏天的时候有豆角,茄子,苦瓜,黄瓜,辣椒。秋天的时候黄瓜,冬瓜,萝卜,洋姜,芋头,冬天的时候有卷心菜,花菜,胡萝卜等。大蒜,则一年四季都有。

小白最喜欢夏天的时候,那时候的早晨,有露水,天也不热。小白会被安排去摘菜。她拎着一个篮子,要把一家人一天的菜摘回来。

先到最远的一垄土那儿去,那里有黄瓜架子。青色的黄瓜一条条从碧绿的叶子当中露出脸来。青白相加的颜色,跟绿色的叶子分开,又清新又可爱。摘完几根黄瓜,就是边上的豆角架子。一条条垂下来的豆角,绿绿的又长又结实,一般摘10多条就够一盘子了,拣快成熟的摘,小的还在长,可以留到明天。它们一天一个样子,叫人心里看着欢喜。

接下来可以去茄子那里了,紫色的茄子躲在绿叶子下面,沉甸甸的,靠近茄子手那里,露出微微的白色的皮,摸着特别光滑。接下来是一丛丛蕹菜了。一根一根摘最嫩的回去,可以炒一盘子翠绿。

最后摘一些配菜,包括辣椒,葱和蒜。路过南瓜架子可以采一点南瓜花,或者木槿花,作为做汤的原材料,也是香香的。

最后,拎着满满的收获,满足的回家去。走回去的路长着很多野草,因是梯田地貌,坡很高。小白总是蹦蹦跳跳地走,哼着小曲儿回去。有时候走着走着会滚下去,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篮子也滚下去了,茄子黄瓜豆角散了满地,再捡起来就是了。远处是碧绿的原野,稻田在风中摇曳,微风吹来。

爱婆往事:蝴蝶飞过柑橘园(一)_第1张图片

一年四季,菜园子都盛产着不同的可爱的蔬菜,它是小白梦中故乡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外婆的后花园。那片菜地原来是荒地,小白的外公外婆就那样一锹一铲地从荒地上开垦出好几垄菜地。每年管着一家人的菜。

就像他们当年逃荒,蒙自己的老家亲戚收留,在山脚下安家了。起初是搭着一个草棚子住着,后来才盖了土做的房子。

外婆跟小白说,我们是挑着箩筐来到这里。箩筐的一头是碗筷等日常用品,另一头是你的母亲。碗是粗瓷碗,有缺口,筷子有3只,是单数的。后来用茅草杆儿做的筷子,就那样,开始建立自己的家园。

房子是土夯的,几家人一起,盖了一排房子。五几年的时候涨水,房子都倒塌了,又开始了重新盖房子。又是几家盖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房子连成一排。

后面有一个山头冲着这些房子,熟悉风水的人说,这是一个坏的风水,主少伤。

也许外公外婆太穷了,无法顾及这一点,也许只是觉得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们逃荒逃了太久了,这个地方有水田,愿意让他们在这里落户,那就已经是恩赐了。

菜园子的分为两个部分,去另一个部分的路是比较宽的,边上种着一些荆棘,为防止有人来偷菜,或者人家的牛啊鸡鸭等来把菜踩坏吃光。

还有几颗李树,春天的时候,开着洁白的李子花,没有多久便结出青色的果子,过不多久,就会慢慢变黄。果子变黄色的时候,就可以吃了。有时候是去树下捡的,因为有不知名的鸟儿会把果子啄下来。也有时候自己拿着杆子去打下来。打下来很难捡,因为要爬到荆棘的底下,在碎叶子和土里扒拉出来。

多数时候,外公已经把果子采好了,拿着簸箕装好了,拿回来吃。有时候可以看到有小偷去摘果子的痕迹。外婆总是说,他们吃了就吃了吧。外婆觉得自己家里有,别人家没有,那来吃就是正常的。

有时候冬天是暖冬,那些李子会开二次花,白白的粉粉的,小白觉得是第二个春天来了。她喜欢仰起脸看着那花,幻想着美好,想着暖暖的春天。

2.驼背的

外公就是那样朴实的,不爱说笑的人。他勤勤恳恳一辈子,话不多,也不喝酒,抽点纸烟。一辈子的劳累,剩下的是一双粗糙的手,和一个驼背。小孩子们有的时候赶着他叫,驼背的,驼背的。小白总是想把那些孩子的嘴巴缝起来。

外公在农闲的时候,就去山上挖柴火根。他挖一种特别好烧的柴火的根,不要长在地上的部分,只要土里的根。那才是灌木的精华。那柴火根风干之后,烧的火旺旺的,正好用来烧小锅,煮米饭。有一次,外公叫小白跟自己一起去山上,他挖柴根,她可以砍茅草。小白没有去。后来觉得很歉疚。

有一次,外公说,那家广东人的半大小子,抢我的柴火根,还打我了,打的是背上。小白觉得心疼,她想,父亲应该去阻止或者跟他们家爹妈谈一谈啊,为外公出一口气。可是,年富力强的父亲什么也没有做。小白觉得外公很可怜。但自己也没有能够为他做什么。

小白喜欢吃冰棍,有一次,她叫外公给她一毛钱。外公给她两毛钱。她拿着两毛钱,放在兜里很久很久,最后在夏天的时候买了一根冰棍。那是一根水冰棍,她和自己的好朋友香香一起分着吃了。剩下一毛钱一直留在口袋里。

外公会种红薯,他曾经在山脚下挖了一个洞,洞四周都是黄色的泥,他将番薯藏在里面,发芽了作为来年的种子苗。冬天的时候,外公会很早起来,烧一锅水,将红薯煮熟,然后捞出来,用刨子刨成一片一片的,叫小白他们摊在竹子做的板子上,晒干了,就是小零食,非常好吃。

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外公的。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几个小孩子一起用一个大盆子洗脚,洗完脚后,小白一心作死地玩,鞠起一捧洗脚水,假装要喝的样子。外公看见先说了几句,小白还继续玩,外公便用烟斗打了她的腿。小白好生气,哭了。后来父亲还说了外公。小白觉得有点内疚。

爱婆往事:蝴蝶飞过柑橘园(一)_第2张图片

后来,到了夏天的时候,外公生病了。他屙的是馕囊粪。不知道是什么病。打了几天吊瓶。小白觉得本来要去大医院治病的,但父亲好像不让去,因为他不舍得花钱。而且,外公老了,可能不能够怎么帮助家里了。后来没有过多久,外公就不行了。

夏天的晚上,姨夫和父亲,在家门口乘凉,他们躺在竹子编的长篮里,在商量丧葬的事情,等着外公咽气。他们等了好几天。小白每天吃饭的时候去看外公,然后叫他吃饭,但是他都没有答应。他的背驼得很厉害。呼吸的时候身体一起一落。有时候,小白觉得外公是答应她了,他答应的是,你先去吃,我现在先不吃。

后来,外公去了。似乎没有人觉得悲伤,生老病死,不过是上天的事情。外公去世后,父亲他们忙了一阵子,要把外公埋了。埋的时候,无非是请亲戚来吃饭,每个人发一个白色的帽子或者一身白色的衣服。

老张家的许久不走动的亲戚来了。说因为排座位的时候,没有安排坐上席的尊位,气呼呼地回去了。还有一个嚷着说要回去,他来的时候忘记给他磕头了,因此很不满。外婆说,我不喜欢他们来。这些是你外公的本家,平常根本见不到人。每次来都是找你外公借钱的,但借的钱从来不还。还有,每次来都要吃吃喝喝,要买肉,要买酒招呼他们。

家里一共吃了两三天的饭,还吹了几天的埋人的喇叭。那几天,外公就睡在棺材里,用一块白布盖着,也不用吃饭了。棺材盖子半开着,小白每天去看几眼,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

外公凡事都做准备,早给自己备好了要穿的寿衣和鞋子,还有棺材,坟墓也早就做好了,在后上的一个山腰上。那里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据说是一块好风水,可以荫蔽后人。

外公就这样被送上了山。后来坟墓被抬着进洞口。外婆后来说,你外公两个女婿,抬着的时候偏向哪里,他就是喜欢哪一个。据说,是偏向姨夫那边。

姨夫后来也算是觉得自己对老丈人是很好的了。可能也曾经跟人说过这件事情。外公去世后,外婆也没有哭。小白也没有哭,好像后来也没有哭。后来就再也看不见外公了。他静悄悄地来了,又静悄悄地走了

前些年,小白去外公的坟墓扫墓。本来有一条小山路,后来走的人少了,路也没有了,一路都很阴森。坟墓前的松树长大了,荆棘丛也长高了。外公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连梦都没有一个。

外公没有跟人红过脸。只有一次跟父亲吵架。父亲把外公房间的后门用斧头给劈了。外公要把他的酒瓶子砸了,被外婆拦下了。后来,那扇门用几块木板钉起来了。留下了丑陋的样子,冬天的时候缝隙会漏风,因此要用油纸贴着门,像糊着窗子似的。

那扇门在晚上的时候关起来,门闩不是木棍,是一把剪刀,用一片剪刀尖插着,算是一道难忘的风景了。多年后小白回去,那片剪刀尖还插着,只是已经生锈了。


3.颠婆

很久以后,小白有一次跟妹妹小青聊天,聊到外婆曾经住在菜园子那条有点宽的田埂上。晚上在那里睡一晚,清晨再把被子抱回来。因此,那一阵子好些人叫外婆为“颠婆”。

说她脑子不清楚,有点疯疯癫癫。怎么好好的床不睡,跑到菜园子里睡了。睡在草上面刺刺的,很不舒服,还有露水。还可以望见后面山上的别人家的坟墓。虽然那时候好像还没有埋人,但总归天又黑,总是让人害怕的。

小青说,外婆说,外公去世的时候,跟没有呼吸的外公住在一个床上,她很害怕,她怕的不能入睡。所以每天晚上客人走了之后,她悄悄把被子抱出去了,去菜园子里睡。尽管也睡不着,但是没有那么害怕。后来埋了外公之后,她也害怕,总觉得外公的魂魄会在半夜里回来,所以她也悄悄的跑到菜园子睡。

那个菜园子,是她的安全地,她一手一脚开垦出来的。但是父亲没有关心过,母亲可能也没有问过她,小白也只是觉得奇怪。没有人管她在哪里睡觉,大家以为她就是脑子不清楚,是癫婆子。

“颠婆”被人叫了很多年。因为外婆脑子浅,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隔壁邻居也总是打趣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小时候的小白不明白,前面的短命大妈平常对外婆没有好脸色,颠婆长颠婆短地叫她。有事的时候也这样叫她,外婆居然乐颠颠地去帮忙。

比如,做饭的时候帮她烧火,或者帮她看一下鸡鸭是不是吃了谷子啊。那谷子晒着,谁也没空管。她便老是叫外婆帮她看着。看完了也没有一句感谢,还背着人说外婆傻,才会帮她白干活。

爱婆往事:蝴蝶飞过柑橘园(一)_第3张图片

4.童养媳

小白不明白外婆怎么会脑子浅。她凡事简单,凡事相信人。外婆很少说自己的往事,可能忘了,可能太痛苦而麻木选择了选择性遗忘。小白也是断断续续从老舅舅等老一辈的亲戚那里知道了一些。

外婆有2个姐姐,1个弟弟。他们都对外婆很好。老姨妈(外婆的姐姐)活着的时候,会来小白家小住。记得是夏天,要烧火。烧的是甘蔗的叶子,叶子上有一些刺。就是收了甘蔗卖了后把叶子晒干了,捆了挑回来。

烧火的时候火特别大,就是不容易烧得久。甘蔗叶子也很锋利,叶子上也有刺,每次拿着放进灶堂的时候,总是会刮伤手,烧完手里痒痒的,极其不舒服。

每次老姨妈来的时间,都抢着要帮外婆烧火,她说,小妹,我怕烧到了你,怕把你烧伤了。小白一直没有明白,因为平常都是外婆在烧火啊,有时候头发烧着了,有时候衣服烧出洞了。老姨妈又不是天天在啊。

还有老舅舅(外婆的弟弟),总是极其怜惜外婆,对她极好。每次来了家里,都给她带好吃的,总是叫她家里玩,还给她钱。听说老舅舅参加过红军,脾气极坏,但每次对着外婆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

后来听说,外婆当年,可能是3-4岁的时候,被卖做童养媳。好像是卖了一两担谷子。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为了一家的生计,被卖掉了。那时候,外婆的父亲被抓了壮丁,听说一直在打仗,后来听说跟着军队到台湾去了。也许死在了船上,也许在陆地上死掉了,也许活着记着故乡,也许活着忘了故乡。只是再也没有消息了。

卖掉之前,外婆是在家里是要做饭的。那小时候,小小的老舅爷是很调皮的。到处玩。在外婆煮饭的时候,因为水开了,要把水倒掉一些才能煮熟,他推了外婆。可怜的外婆,水都倒在自己小小的肚皮上,烫伤很厉害。听说肚皮揭下了一层皮。

到了地主婆家,小小的孩子,下雪的天,不允许穿鞋子,去很远的地方挑水。需要把大缸挑满。没有鞋子,总是摔倒,冻得双手双脚通红。一路走,水一路荡出来,洒满了一地,又更滑了。只剩下一点点,她要一小担一小担地把剩水倒入大缸,直到挑满。

地主婆婆只向人说:“看这个笨孩子,干活还偷懒。”虽然婆婆家很有钱,但是总把她当小猫儿小狗儿看待。从来没有好脸色,饭也总是吃不饱。穿着破衣烂衫,总是饿的要命。

家里的卫生都是她打扫。她经常看到银元,打扫的时候也经常捡到银元。因为家里太有钱了。但是她捡到也不知道怎么花。有的时候是藏在墙壁的缝隙里,有的时候就随便地放着。

隔壁的姑娘是个丫鬟,便常常骗她的银元,骗走了银元再施舍一点儿吃食给她。又常常向婆婆告状,说她偷懒,说她笨之类。

没人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她后来变成一个胆小的,呆呆,瘦弱的姑娘。到了十几岁,她的老公回来了。他在外面念书,接受了新式的教育,完全看不上她了。便回来和她离婚。离婚的时候,那个男人问她,你要什么。

她惊惶地说,我不知道。后来说,那分给你一头猪吧。她吓得浑身发抖,我该把这头猪怎么办呢。没人知道后来那头猪怎么样了。只知道大家笑话了她很久,说她连一头猪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的,没有任何的人生经验,所有的灵动和活力都被日复一日的活和小猫儿小狗儿的待遇磨灭了。剩下了一个10多岁的惊惶的孩子。

有一个人,他的家乡在很偏远的山里面。穷的叮叮当当,也娶不上媳妇。就出远门去逃荒,讨一口饭吃。刚好逃到地主婆家附近。那就是外公。

有好心的人,给他们牵线搭桥,他们就两手空空在一起过日子了。什么也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住在一个养猪场的墙下。勉强用一片塑料布搭在头顶上,支着一根棍子。就是一个过日子的“家”。童养媳变成了老张家的媳妇,没有花钱,也没有聘礼。两个人就过在了一起。

在一个叫“油州”的地方,一待就是4.5年。外公打短工,外婆一边生孩子一边打短工,吃的是稀饭,喝的是汤汤水水。后来,蒙亲戚收留,就来到了王之岗这个地方生活。有水田,有可以盖房子的地,比什么都好。漂泊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有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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