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内,宋哲宗正襟危坐于堂中案几前,俯首批阅谕旨,左右皆静侍其旁。
哲宗时而面容严肃,时而蹙眉凝思,不断挥动笔墨,内侍宦官斜眼关注着圣上的一举一动。
感到脖颈有些酸痛,哲宗竖直身子,扭动脖颈,侧首对着旁边的太监道:“郝随,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这寂静中的声音,有一点疲惫之感,郝随恭敬俯身应道:“回官家的话,正值亥时二刻,小的给您添盏热茶吧?”
哲宗惊讶道:“已至亥时矣,便去添盏茶水罢。”说完,揉了揉酸涩肿胀的双眼。
郝随听了哲宗的话,转身摆手招来门口的小太监,凑近低语吩咐他去添茶。
小太监接过茶杯,徐徐往外走去,刚刚跨出大殿的门槛,就被携着一股风而来的人,撞倒在地。
手中的茶杯摔翻了,与地面接触后,发出清脆的“哐当”声,来人被惊红了脸,慌忙扶起地上的小太监。
郝随被门口声响惊到,清了嗓子微怒道:“何事如此慌张,在官家面前如此失礼,真的是该罚。”
来的侍女和小太监听了这话,双双跪地叩头。
侍女蹑去惊恐之色,冷静下来后,对着座上的人道:“奴婢该死,事出紧急,贤妃娘子临盆了,请官家去看一眼吧!”
之前还对门口状况充耳不闻的人,在听到贤妃二字时,慌忙放下谕旨,起身对身旁人道:“郝随,速速摆驾清幽宫!”
郝随会意后,迅速对着身后尖锐的喊道:“摆驾清幽宫!”旋即使眼色给地上的人,腾出位置,收拾好地上的碎片。扶起皇帝往后宫方向赶去。
清幽宫
待哲宗的圣驾抵达宫门,内外室忙成一片。两个稳婆在室内助产,掌事嬷嬷分配侍女们更换沸水,置换锦布,近侍宫女擦拭着贤妃额头汗珠。
床上的人绞紧身下的床单,痛楚袭遍全身,通体乏力酸软。下身如断裂般撕疼,床前香烛拉长了尾巴,跳跃着影子,照得床上人苍白的嘴唇,忽明忽暗。
稳婆不断的对着贤妃道:“贤妃娘子使力,使力啊!快要出来了。”
室外几名御医恭敬的候守着,其余侍女和太监忙着手里的活,给内室添置所需之物。
皇帝圣驾出现后,室外众人皆行礼叩首,哲宗见状,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哲宗对着门口的御医问到:“如今殿内情况如何?还需多少时辰?”
御医闻言,拱手作揖答道:“回官家话,娘娘凤体上天庇佑,一切顺利,尚需一个时辰。”
哲宗闻此言,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疲惫之感瞬间充斥周身,已经好几日不曾安稳歇息了。
望着嘈杂的内室,不断有倒水声,盆壁交叠声,呻吟声,稳婆的说话声传出,料想内室一定狼藉一片。
室外的人不觉又心上一紧,他是一个帝王,同时也是一个男人,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也开始希翼着上天庇护室内的亲人。他一直想有个儿子,不只是为了江山社稷,更是为了自己这日渐残破的身子。
一阵寒风掠过,哲宗身子一缩,打了个寒噤,轻咳了几声。
寒风熄了庭内的宫灯,皎洁的月光瞬间把整个宫殿照得通透,眼前明亮的屋子似镀了一层光。
郝随留意到咳嗽声,随即踱步上前,对皇帝俯首说道:“官家,深夜寒凉,请移步正殿歇歇等候罢。多日未好好歇息,怕伤了身子。”
哲宗身体本就有些乏,便应言去了正殿等待。哲宗就坐后,热饮便上了桌子,屋内燃起了碳火,熏起了沉香。殿内很快暖意融融,香气缭绕,安神助眠,困意也随之而来。
见哲宗打起盹来,清幽宫管事太监拿来一个绒毛小毯,郝随接过后小心为皇帝盖上。小毯盖上后,哲宗睡意更浓了。
在香气缭绕中,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烟雾漫漫,香气缥缈,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面若芙蕖,肤如凝脂,发髻简单的簪了个白玉簪子,流水的黑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女子嫣然一笑,变成了一名风神俊逸的男子,亦是白衣黑发,却不显妖媚。忽然,一阵青烟,人影消失了……
哲宗正想拨开青烟,再看一眼梦中仙人,却被一阵啼哭声惊醒了。
殿外一片嘈杂,太监进来禀报,满脸喜色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母子平安。”
殿内众人听到喜报,都叩头贺喜:“恭贺官家,喜得皇子!”
哲宗听后,喜不自胜,重赏清幽宫众人和尚医局众人。
当哲宗步入贤妃寝殿时,贤妃已体力透支睡去了。他接过乳娘手里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大的喜悦。上一次这么开心,是在太皇太后薨逝的时候,那时摆托了她的压制,是一种重握大权的快感。而此刻却是一种真正的心悦,甚至有点感动。
他抱着皇子,感觉一股香气漫步全身而来,香气淡雅,清新舒畅,顿觉整个人一片清明。哲宗凑近闻闻,发现香气是从孩子身上来的。
便好奇的对乳娘和内侍问道:“这是用了何种香汤给小皇子沐浴,竟这般香?”
乳娘听后,笑呵呵的回皇帝:“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这不是香汤的味道,乃是小皇子出生便带的香气哟。定是皇恩福泽,佑我大宋子孙啊。”
哲宗听后,先是一惊,而后苦涩的笑笑,一种不祥的预感冲入大脑,这哪是什么福泽,这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啊。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紧,召来清幽宫管事太监问道:“此前,可有其他人来探视过小皇子?”
管事太监听皇帝的声音带着压迫感,不敢马虎,便认真答道:“孟皇后来瞧过,见贤妃乏累,不敢惊扰圣上,看了眼小皇子,贺完喜,赏赐了些物事,便回去了。向太后和朱太妃亦遣人来贺喜,赏赐了玩意,还留话明日来看望孙儿。其余嫔妃,未得召见,不敢近前来拜望。”
听了孟皇后几个字,哲宗面上浮现一丝厌恶之感,再听到向太后的人已经看过皇儿,脸更是铁青一片。
注意到皇帝的愠怒,在场的仆从都缩紧了身子,伴君如伴虎,不知道是那句话惹怒这位官家。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怒的不是一句话,是江山社稷,是赵姓王朝的帝业,是大宋的未来啊!
敛去面上的怒意,哲宗厉声对殿内众人道:“贤妃和小皇子产后偶感风寒,近日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重惩。”
众声应:“是。”不敢有些许的怠慢和质疑。
离开清幽宫后,哲宗将乳娘和皇子安顿在福宁殿内室,唤来皇城司长官董郭逸,秘令他:“今夜贤妃宫中,所有知晓小皇子香体的侍女宦官,杀无赦。”
清幽宫的人处理起来容易,可是想要瞒过慈宁殿的向太后,就颇费些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