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男友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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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的婚礼上,我哭的一塌糊涂,比他那一桌的前女友看起来更像被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新人过来敬酒,舅妈嗔怪:“这孩子,从小就跟她哥关系好,你瞧瞧,这开心坏了。”

精巧的编着栗色的卷发,穿着酒红色礼服,笑意盈盈的新娘递过酒杯,我不好意思的抹抹眼泪,挤出笑容乖巧的叫声表嫂,她甜甜的酒窝更深了,逐个跟我们这些小辈打完招呼后,就挽着表哥去别桌了。

婚礼并没有因为我的失态而减色半分,温柔可人的新娘并肩站着的,是穿的人模狗样,在台上说着山盟海誓承诺的表哥,宾客都报以祝福的姿态,好像除了我,每一个人都是开心的。

表哥有很多前女友,算上暧昧不清的,满满当当的凑了一整桌,而也很奇妙,其中并没有坚持过一个月的,大家旗鼓相当,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俨然已经当成了一次好朋友之间愉快地会餐。

除了程蜜姐。

程蜜姐是表哥的初中同学,是那种哪个老师说起来都自豪满满的好学生,班长,舞蹈队队长,还有后进生帮扶小组的负责人。

很巧,我表哥,周璨,三年以来雷打不动的后进生钉子户,逃课去网吧,拉帮结派打架,站在楼道里对着路过的漂亮女孩子吹口哨。

这样的两个人,放在哪一个领域,大概都是完全不能交融的,可这是学校,朝夕相处的,保不准哪个人着了魔。

但现实也没有那么偶像剧,程蜜姐确实瞧不起表哥,而表哥也对管东管西,一副领导架子的程蜜姐嗤之以鼻。所以整整三年,只有程蜜姐例行公事地喊着:“周璨,你昨天作业呢?”“周璨,自习课别说话。”“周璨,老师叫你去办公室。”,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多余到能碰撞火花的对话。

表哥后来对我说,那时你程蜜姐,简直就像灭绝师太一样,天天斜着眼看人,下巴都要指到天花板了。而程蜜姐就在一旁反驳,你表哥才是呢,每天进教室跟黑社会来视察一样,双手还插着兜。

那时他(她)们俩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一桌子的烤串啤酒小龙虾盐渍花生,我一脸羡慕的托腮看着表哥戴着手套剥一只又一只小龙虾放在程蜜姐面前的盘子里,程蜜姐也不停唠叨着让他少喝点酒,一旁飘来炭火的烟气和大学习巷暖黄色的灯光称的他们俩的脸特别柔和,像是老电影一样。

我打趣道:“表哥怎么也不帮我,我也爱吃小龙虾啊。”

“以后找你男朋友帮你剥!”表哥正眼都没瞧我一眼,傻呵呵地盯着程蜜姐辣出的眼泪顺手递上一瓶拧开的酸梅汤,程蜜姐边吸气边嗔怪:“你也照顾照顾小黎啊!”

从小我就喜欢跟在表哥后面混,他大我整整七岁,我记事的时候,他也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寄住在舅妈家的每一天,每当表哥出门时,我都会在舅妈的示意下紧追上去,甜甜的拉着他的衣角喊:“哥哥,哥哥,我也要出去玩。”表哥有时候能甩掉我,有时候甩不掉,他有一大帮朋友,男男女女都有,有时候去溜冰场,震耳欲聋的声音里那群哥哥姐姐炫技一般的大吼大叫,放我在一旁贴着边扶着墙慢慢地移,有时候去台球厅,我还没有桌子高,就被抱上旁边的台子看他们打完一圈又一圈,直到太阳落山,有时候去网吧,那几年特别流行一个叫《传奇》的网游,表哥貌似很厉害,一群人围着他膜拜,我在外围的沙发上吸着果汁看动画片。

经常会有女生过来牵表哥的手,那些女生的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不过有长发有短发,有个子高高穿着热裤的女孩子,也有乖乖的梳着马尾穿白裙子的女孩子,表哥这时总会塞给我一根棒棒糖,恶狠狠地吓我:“回去不要瞎说,要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

第一次见到程蜜姐是一个四月初的周末,海棠花开的特别充裕,洋洋洒洒的遮住了每一条小道,我躺在路边的长椅上背课文,远远地看到表哥走近,后面跟着一个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女孩。四月已经有些热了,女孩还是穿着长袖的外套,那个年纪的学姐我见过很多,她们总将秋季校服的外套绑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裤腿被改造成小脚裤的样子,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腿,留着厚厚的齐刘海和披肩的长发,把耐克大大的运动背包单肩背在一旁。可这个姐姐不是,她头发高高的竖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板一眼的拉着校服的拉链,后背上的书包看起来就很沉。

表哥转身冲她无奈地嚷嚷:“程蜜,程大班长!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啊!”

女孩子也猝不及防地停下来,高高地仰着头盯着他:“老师要我看着你进家门。”

表哥拉起我:“你看,这是我妹妹,她能证明,我到家了。”

程蜜姐面对表哥还一脸严肃,看到我时,神色就缓和下来了,她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细声细语地说:“小妹妹,姐姐要交给你一个任务,看好你哥哥,不要让他晚上出去玩哦。”

鬼使神差的,我竟点了点头,一旁的表哥咬牙切齿,嘟囔着:“那么多糖和冰激凌,都白养你了。”

程蜜姐双手紧拽着书包袋子,微微眯眼:“周璨,周一我要检查作业的,别忘了!”她的神情带着点例行公事,但是很认真地意味,但她的语气,仿佛就在说:“周璨,今天晚上别忘了买醋,我们要吃饺子的。”

表哥说,程蜜姐是一个特别麻烦的女生,“从小就假正经。”他冲着程蜜姐的背影悄悄地喊。

两个初中同学,前后桌三年的人,高中又被分到了一个班,同桌,大概是很有缘分的一件事吧,可表哥和程蜜姐都不这样认为,他们严格的画着三八线,严格的互不侵犯,严格的每天除了:“老师今天布置了什么作业啊?”“你今天上课又迟到了!”

渐渐这种状态久了,程蜜姐就觉得一个天天上课睡觉,考试在二十名开外的人怎么能是她的同桌呢,于是表哥安心的趴在桌子上会周公时,就会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掐醒,他半睁着眼低吼:“干什么啊?”,程蜜姐连头都懒得转,紧盯着黑板:“老师叫你。”

表哥捏着程蜜姐的手:“你那时候就是喜欢我,还不承认。”

表哥仍旧不是一个好学生,仗着自己还有几分聪明劲,把初中的歪风邪气也带到了高中,班主任怒其不争,喊他上来做几道题,没想到都答上来了,瞬间觉得这孩子还有得救,指派了程蜜姐做他的贴身指导。

程蜜姐给了我她的电话,说是只要表哥去网吧就打这个电话告诉她,一天深夜,全家人都睡了,我睡眠轻,听见表哥的卧室传来轻微的响动,爬起来看,原来是表哥要准备出门。这大半夜的,肯定是去网吧了,我赶紧给程蜜姐通风报信,谁叫她上次还带我去吃麦当劳了呢。

那天据说程蜜姐在学校到表哥家的那一路网吧挨个找,找到第五个时,才发现了正杀红了眼的表哥,她按掉显示器,表哥一下子就怒了,摔了耳机:“你干什么啊!”

程蜜姐被他的火气微微怔住了,不过很快镇定下来:“说好的高考前不准上网。”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表哥,周围的人被这边的响动吸引了目光。

表哥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程蜜姐接着说:“原来你就是这种人,扶不起的阿斗!”她转身就要走,发梢带了一阵夜里的风,用表哥的原话说,当时他瞬间觉得,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看不起,他拉住程蜜姐的袖子:“我下次月考要是考过你怎么办。”

他(她)们俩打了赌,赌约的内容谁都不告诉我,心照不宣的笑笑,就岔开了话题。

反正从此之后的两年内,直到高考结束,我就没见过表哥上网。

他们那一届还是先估分报志愿,选学校的风险特别大,表哥交志愿表的时候,上面只填了一个学校,而且不是舅舅选的那几个里面的,这个学校,说实话,就我对表哥的了解,简直是志向远大。

表哥和程蜜姐考到了一个大学,查到录取结果的那天,他给程蜜姐打电话:“上了啊。”“今年不行就再考一年呗,你当我学姐啊,那得天天被念叨死啊。”

两个系,说远不远,但是没有一起的课,表哥就把所有的选修课都照着程蜜姐的抄了一份,死皮赖脸的说自己懒得动脑筋,程蜜姐那时选了一门《女性生理学》,表哥作为二百个学生里面唯一的男生,马上就火遍了全校。

那时我正在上初中,离他(她)们的学校很近,经常找各种借口去大学食堂蹭饭吃,往往是能看到程蜜姐的,她牵着我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窗口和一间又一间食堂,告诉我哪家的红烧排骨分量足,哪家的乳酪包不甜不腻正好,哪家的珍珠奶茶特别大份。表哥跟在我们后面一脸幽怨的刷卡。

我也不清楚他(她)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可能在我的印象里,第一次见到程蜜姐,就已经是我表嫂的身份了,他(她)们还是没有一般小情侣的卿卿我我,程蜜姐揪着表哥上自习,参加社团,去图书馆,表哥也就真的断了之前浪迹四方的那种活法,乖乖地任程蜜姐差使,生活规律的像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

我私底下悄悄问过表哥,怎么就舍得下那些莺莺燕燕,洗尽铅华的栽进程蜜姐的温柔乡了,表哥一边嫌弃地骂道:“拉倒吧,还温柔乡呢,狼窝还差不多。”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问程蜜姐今年情人节去上次她特别喜欢的二十三楼花园好不好。

比起表哥只在程蜜姐在的地方打个酱油,程蜜姐要忙碌的多,但我从来没见过她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她是学生会主席,又是辩论队队长,还代表学校出席了领袖峰会的,同时大学期间就已经四处接翻译,悄悄暗恋她的学长学弟据说不少,我们一起走在校园里的时候,还能看到很多阳光灿烂的少男少女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程蜜姐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儿时的我一度视她为榜样,榜样跟偶像不一样,是那种明明唾手可及,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的感觉,她永远不会追求流行,跟高中一样,要么束高高的马尾,要么干脆随意散在肩上,去理发店永远都是一刀齐着了事,虽然总是素面朝天的,那张脸却比任何浓妆艳抹要生动的多。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五官长得比较深邃,后来发现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明艳,这种气质跟女孩子的甜美毫无瓜葛,要说洗手作羹汤,甘愿当一个贤妻良母也合适,要穿上高跟鞋披上巴宝莉去征战商场我也信,她的声音极度分明,每一个字都认真的发出来了,眼神清亮,我对着镜子练了很久,最终还是泄气了,她好像是天生的对生活游刃有余。

大三的时候表哥买了新车,成天载着程蜜姐从城南到城北,就为了看七月里边界的夕阳,八月里皱起的热浪,总之,一年十二个月,天天有理由厮混在一起,那时SHE的半糖主义特别火,为了不让他(她)们面对着相顾无言,厌烦两人世界,每个周末我都要跟着去,抱着程蜜姐买来的米奇米妮瘫坐在后面,事实证明我真的想多了,程蜜姐和表哥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很多都是特别无聊的话题,什么昨天吃的那家刀削面有点咸,学校新开的奶油泡芙太腻,上次送表哥的那件毛衣里面还要再加一件衬衫穿刚刚好,以后换车换辆大点的坐着舒服啊。表哥开车的时候,一只手有时候会握着程蜜姐的手,用单手打着方向盘的时候,我被吓得睡意全无,他俩还跟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的。

直到有一天,程蜜姐有些沉默,连我叽叽喳喳讨论着班里那个长得很像柏原崇的男孩子的时候,也只是心事重重地勉强笑了笑,晚上到她家小区门口时,程蜜姐关了车里的灯:“我想申请交换名额,系里老师说综测我第一,只要申请就可以去了。”

表哥楞了一下,我缩在后面有些不知所措,表哥转身看着她:“是不是要去很久,你一个人习惯吗?”

程蜜姐叹口气:“你就不能说句我陪你吗?”

程蜜姐最终没去成交换,名额被学校领导的女儿顶替了,程蜜姐没说什么,表哥那几天倒是挺忿忿不平的,我想,要是我是程蜜姐,指不定得暴躁成什么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了吧。

毕业的时候程蜜姐到了上海读研,表哥为了等她,闲来无事也混了个本校的研究生读读,说是混,其实就是为了程蜜姐不在的时候能有点东西忙碌起来吧,最好还要和她有共同话题的。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她)们两个开着视频各干各的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默契的对视一笑,就又继续捧起厚厚的专业书或者开着小窗口敲论文。我在一旁坏笑:“你们这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表哥伸个懒腰:“小妹你没男朋友理解不了啊,什么叫所思在远道啊。”

表哥读的专硕,早毕业一年,他和程蜜姐商量好,先在西安打好事业的根基,等她一毕业买套房子就结婚。

那段时间是我见过他最认真的时候,每天早出晚归的,堪比网瘾少年的那个年代,他和几个朋友开了家软件公司,专打网游的招牌,我说你这是祸害祖国的花朵们呢啊,想想你当年可是为了游戏差点荒废了学业啊。表哥说你这就不懂了,当生活里有更有趣的事情的时候,网游就不会上瘾了,只是一个调剂品而已。我问那什么是更有意思的事情啊,表哥不耐烦的赶我,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尽胡思乱想。

表哥的游戏公司很快有了起步,马上吸引到了一大笔投资,成天拎着个笔记本电脑打着拘谨的领带装成功人士,那时刚有了微信,表哥就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什么发语音,发定位,发图片,反正他和程蜜姐,虽然相隔着两千多公里,实际上还是二十四小时掌握着彼此的动态,连今天中午吃面还是吃米粉,都要同步进行。

那时候我甚至连他(她)们婚礼上要放什么歌都想好了。

2012年冬天,上海一点都不冷,表哥飞去参加程蜜姐的毕业典礼,回来就穿了个薄薄的衬衣,还失魂落魄的。

我递了杯开水给他,问程蜜姐呢?

他摇摇头:“她留上海工作了,说是那有发展前景。”

我问,那你们的婚礼呢?

表哥将杯中滚烫的热水一饮而尽:“她说再等两年。”

表哥那时已经搬到办公室住了,没日没夜的加班,敲代码,谈合同,开会,我高考完了去他办公室玩,被一屋子穿着松松垮垮的格子衫,顶着黑眼圈,目光涣散的盯着屏幕的男人吓到了,踢开了脚下的泡面桶和易拉罐,才跌跌撞撞的见到了表哥。我惊叹,天哪,表哥你是比我大十岁还是二十岁来着,表哥扔了一罐红牛过来:“别嘲笑你哥,指不定你以后也要干这个,汉子多。”我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担当不起。”

表哥说:“你毕业旅行去上海吧,那个城市可美了。”

我嘟嘟嘴:“不要,我和同学约好去云南。”

表哥转了转那个和程蜜姐一起在乌镇买的尾戒:“我出钱。”

谁能和钱过不去啊,还没反应过来,我拉着个小行李箱就到了虹桥机场,表哥在咸阳机场送我时,再三嘱咐:“别不懂事啊,自己到了人民大道再联系你程蜜姐,她忙。”

我坐在程蜜姐公司楼下的星巴克东张西望时,才反应过来表哥根本不是让我来毕业旅行的,都是借口,他说不定就是想让我盯着点程蜜姐,可程蜜姐是谁啊,大学里多少比我哥强了百倍的男孩子追都不为所动的,真的想劝劝她去看看眼科。

后来我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激烈的内心活动,因为我看到画着淡妆穿着小黑裙的程蜜姐,后面还跟着个大帅哥,我那时迷上了《我可能不会爱你》,帅哥长得跟陈柏霖有点神似,作为一点残存理智的密探,我恨恨的站起来招呼他们过来,一边还想着虽然穿西装是比我表哥好看,但你有本事穿着格子衫敲代码啊。

程蜜姐甩下一串钥匙和一张卡:“我还有工作,小黎得自己呆一阵了,我找了同事送你先去放行李,然后带你逛逛上海的夜景,外滩可美了。”

我想着他(她)们两个到底是谁影响的谁啊,描述个景色用一句“可美了”就打发了,也太辜负祖国大好河山了。

小帅哥过来提了我的行李箱,特别友好的笑了笑,我在心里就否定了之前的一切看法,原来是比较闲的同事啊,这样看来,比我表哥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呢,我特没骨气的跟了上去。

翻版陈柏霖爱闲聊,他是上海本地人,对每一条路,每一座大楼都特别熟,聊着聊着,就说起了程蜜姐,小帅哥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拼命的女孩子,每天他啃着生煎包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完成很多工作了,程蜜姐是组长,加班到十一二点也是常有的事,顾客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指不定就遇见什么不好打交道人了,对方说按他的时间来开视频会议,就得深更半夜的看人脸色,有一次发着烧,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就生龙活虎的去做报告了,一个外乡的姑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坐稳知名外企的位置,也是不容易啊。

那天夜里一点多,程蜜姐才回了家,不大的房间里,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也许,是根本就没什么弄乱的机会。

在上海呆的十几天,程蜜姐就开车带我去了趟东方明珠,一边电话不停地响一边抱歉的对我说:“想吃什么姐都请。”倒是“陈柏霖”,一直陪着我东逛西逛的,混熟了我也没大没小起来,问他,程蜜姐那么忙,怎么你那么闲啊,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就是在名企里混份薪水得了,又不像组长,还想要往上升啊。

我知道程蜜姐是那种生机勃勃的人,表哥也是,不过,表哥的生机勃勃好像都基于一个负责任的状态,对家里负责任,对程蜜姐负责任,对自己活过的人生负责任。

所以,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会在公司做的最好的时候,毅然退出,去接了舅舅的班。

舅舅的建筑公司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也耗尽了他青年中年的元气,早早地就开始出现健忘,手抖,腿脚不便的这些老年症状,一次去讨债晕倒在政府门口之后,表哥终于答应回来了,我曾经问过他,怎么就能放下自己奋斗过的事业了呢,表哥沧桑了很多,说小妹你不懂,有的时候理想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

舅舅对表哥,是典型的那种棍棒教育,父子二十多年没说过什么交心的话,对我们特别宠爱有加的舅舅倒是见了表哥就没好气,就算是客人很多的聚会上,什么败家子,丢人,笨手笨脚都能用得上,尤其是在表哥网瘾特别大的那段时间,只要一被发现偷偷去网吧,一定是要在家门口不吃不喝罚跪一天一夜的,到舅妈心疼的跟舅舅大吵,表哥还埂着脖子不认错。

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大概是恨舅舅的吧。

表哥买了学区房,附近三十分钟的车程以内,有最好的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和一座私人图书馆,表哥说,你程蜜姐爱看书,爱学习,以后的孩子估计也跟她妈一样,房子空着,表哥载我看的时候,一推开客厅的大落地窗,就能看到曲江,表哥说,等你程蜜姐回来装修吧。

我是相信的,程蜜姐说两年的时候,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期限,她不知道这个期限有多长,能足以让她磨平那些野心,她喜欢努力的这种境况到了极致,也习惯了不做一个转身就能安居乐业的被王子拯救的灰姑娘,她是最适合现代生活的独居的女巫,有着掌控一切的力量,我突然悲哀的想到,我骨子里的一些随遇而安,让我永远都成不了程蜜姐,我羡慕又极度恐慌,也同时安慰着自己,大概,程蜜姐也很爱表哥,像爱工作一样爱。

就像“陈柏霖”说的,程蜜姐一路升职加薪,甚至被派到了海外开拓市场,以前在上海的时候,还能跟表哥抽个项目结束庆功的假日来来回回的见面,两个人的飞机票攒了一沓,有时候时间只够在机场吃个快餐,也还是乐此不疲的维系着这简单的约会。可是这一去,就是隔了大陆和海洋的意大利,而这时,连视频都要掐着点算七个小时的时差,还好他(她)们都是习惯了加班的人,像读研究生的时候一样,常常开着电脑,就做自己的事去了,微信里安静的情侣头像,朋友圈点开都是空白,但聊天记录,却攒着满满的图片,推送和语音。

表哥说:“这家新开的烤鱼,你肯定喜欢,圣诞节回来我带你去啊。”

程蜜姐说:“认识了一个手工西装设计师,上次看你胖了,等你来意大利,再找先生定做吧。”

表哥说:“我最近都累瘦了,没有好好吃饭。”

他们忙到连平常的生活都没有,可是不能没有对方的生活,等你回来,等你来看我,等你这段时间忙完,成了每次对话的主题,以前说走就能走,开着车整个城市乱逛的日子,就封存在表哥当年像素还不怎么高的手机里,程蜜姐模模糊糊的身影,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舅舅脑溢血昏迷不醒的时候,是表哥发现的,他要回家取一个重要文件,就看到舅舅穿着那套他嫌弃过时扔在衣橱的格子睡衣痛苦地躺在家门口,就他小时候经常被罚跪的那几块瓷砖上。他颤抖的打电话,给医院,给舅妈,哆哆嗦嗦的想要拿毛毯裹住舅舅,一边还喊着爸爸,他说,这二十多年喊的爸爸都没有那天多。

好在送的及时,舅舅没什么生命危险,但醒过来之后,连带着语言能力,都丧失了大半,只会说些简单的词,像个孩子一样,天天缠着舅妈,表哥交代出去了很多工作,经常陪在舅舅身边,擦洗,换衣服,扶上扶下。

新年一过,舅舅的身体突然变差,之前勉强还能被搀扶着散步,现在半个身子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时不时地就忘记了我们是谁,也会在表哥喂他一勺勺吃粥的时候,陷入短暂的休眠状态。医生严肃的叫来表哥,用司空见惯的口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舅舅操劳了大半辈子,身体里的每个器官几乎都呈现出一个衰竭状态,就算是用最好的护理,情况也可能是每况愈下。

接舅舅回家那天,我提着大包小包刚进家门,就看到舅妈瘫坐在地板上,泣不成声:“他没有多长时间可以等了,就算妈求求你了,无论如何结婚吧!”表哥坐在沙发上,双手痛苦地抱着头,因为连续熬夜,眼睛红的可怕,。

表哥飞去了意大利,程蜜姐用上了所有的年假,他(她)们的朋友圈里,第一次有了共同的合影,他(她)们在罗马巴蒂斯教堂祈祷,在比萨斜塔拍搞怪的照片,在威尼斯叹息桥下热吻,去了米兰的那家高定,,在一家很古老的小店里要两份古老的肉酱面,也去了佛罗伦萨,在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美术馆里手牵手逛一整天,最后在托斯卡纳的一座不知名的葡萄园里,程蜜姐微笑着说:“周璨,我们分手吧!”

我想我能够想到当时的场景,程蜜姐提出的分手,还是像她一样,游刃有余,语气轻松到,就像许多年前在海棠树下,她说:“周璨,我要看着你回家。”

有时候想想,他(她)们分手后,我比当事人更在意,说句安慰的话都能自己先哭出来,表哥反倒更没事人一样,回来只是拼了命的完成那些积压的工作,然后晚上回家亲自煲汤煮粥给舅舅喝,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满干劲。我哭哭啼啼的扯着他的袖子问:“你怎么就舍得跟程蜜姐分手啊!”表哥轻轻拨开我的手:“你还小,不懂。”

舅妈兴致勃勃的安排了很多相亲,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你要实在不愿意,妈妈也不想逼你。”

相亲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一拍即合的仪式,认认真真参与的目的就是结婚吧,所以双方家室,学历,长相相当,三观能说得过去,就很幸运的被捆绑在一起了。

表哥要结婚了,我在学校的时候,接到的消息,婚礼定在暑假,准备大张旗鼓的操办,说不定还能为舅舅冲冲喜,我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出不回家的理由。

准表嫂是个中学老师,笑容甜美,声音温柔,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自然的招呼道每一个长辈,照顾到每一个小辈,一点都不谄媚,还会在上主菜前帮胃不好的表哥盛一晚糯糯的玉米羹,真是个天生的贤妻良母啊,多好,这样想,我有些对程蜜姐的愧疚。表哥也会细心地帮她挑掉鱼里的刺,然后轻轻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在耳后,我突然记起来,很多年前,我们三个坐在南门那家川菜馆里,抢一盆水煮鱼吃。

表哥发给程蜜姐请帖,她只是回了一句,恭喜,我这边还有工作,就不去了。他自嘲的笑笑,冲我无奈的耸了耸肩:“是啊,谁会迫不及待的来参加前男友的婚礼啊。”

婚礼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程蜜姐的电话,随随便便套了件衣服就风风火火的赶到了钟楼的星巴克,程蜜姐瘦了不少,穿着款式别致的红裙子,画着精致的妆,眼角却有掩饰不了的疲态,她说:“小黎,我只有七个小时的时间。”

我忍不住又哭了,也顾不上丢人,拉着她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你们别分手啊,你们分手了,我以后怎么恋爱啊。”

程蜜姐温柔地帮我擦眼泪:“小黎长大了,别像姐姐一样啊。”

按照跟程蜜姐的约定,新人入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离红地毯最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在欢乐的婚礼舞曲中,和周围所有人一样,祝福的目送着穿着洁白婚纱,捧着捧花的新娘,幸福的笑着,一步一步的走向舞台上那个目光柔和的男孩,然后说:“我愿意。”

我转身,程蜜姐端起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远远地冲我晃了晃酒杯,然后戴上墨镜,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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