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甲子的变迁

1.下一代会喝什么样的水，吃什么样的油？

今天来看橙宝，我的干女儿，她才十天而已，小小的一团，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喝水、睡觉，时不时会被窗外摩托车的呼啸声惊得身体一震。我们也都是从几十厘米长起来的，生命还真是神奇。

与橙宝妈妈聊天，她说生了孩子会想，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世间受苦呢？距离她的住地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杵着这个城市最引人瞩目的两根大烟囱。水龙头里的自来水烧开后，水垢出奇的多。她叹口气：“我们现在还好，但是下一代会喝什么样的水，吃什么样的油，呼吸什么样的空气？”

从橙宝家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路灯在黑夜降临的刹那亮起来。抬起头，夜空中只隐约看到两三颗星星，光芒微弱，即将熄灭似的。不禁让人想起了记忆里乡村的星空。

2.乡村的星空、柿子树与牛铃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会带我去外婆家小住。那时候最喜欢的是外婆家的房顶。乡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的头顶，都有这么一方平坦无碍的天地，晾晒粮食、衣物和一切需要接受阳光洗礼的东西。当然，夜晚还有月光赠送。夏夜，抱一张凉席和一床薄被，沿着木梯爬上屋顶，大家一字排开，仰面而卧。视野所及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密密麻麻、闪闪烁烁。催眠不必数绵羊，数星星即可。即使第二天起来被蚊子咬得满身包，抑或是半夜被落下的雨滴浇醒，卷起铺盖仓皇回巢，也同样乐不可支。

我记忆里的乡村，有十几米高的柿子树，有开满荷花的池塘，有冬暖夏凉的窑洞、叮当作响的牛铃。站在房顶，似乎脚下就是浩浩向东的黄河水，春秋到河边捡石头，放纸船。年幼的我们，每折一只纸船，都虔诚地许下同一个心愿，愿这只船能漂得更远一些。

3.记忆中的汤汤瀍水

近日与朋友一同访瀍水。这条河流曾出现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出现在潘安的《西征赋》中。今日寻访，发现旧时沿水的村庄都徒留干涸荒芜的河道而已，鱼虾成群的汤汤瀍水只留在了古稀老人的记忆中。他们说，他们小时候，门前的瀍水有两丈宽，河里有鱼有虾还有鳖，在河中洗澡、捕鱼、游泳......“我们喝的都是瀍河的水，妇女们都在河边洗衣服，河水清得很！后来打的井多了，地表水也就渐渐没有了。”

1960年以后，瀍水渐小，直至干涸。不过五十六年而已，不到一个甲子的时间。只是这些年，消失的河流一定不止这一条。

旧时的瀍水源头：瀍源湖

在瀍水流经的大阳河村，岸边还留着一座古老的院落，此为清代义学建筑——瀍阳书斋，是清代进士贾之彦辞官归乡后所建义学，距今已有三百年。此后瀍阳义学代代相传，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村小学建成前一直有学生就读。如今的瀍阳书斋，已经荒芜，门外不到100米即是瀍水旧道，岸边有猪圈数座，粪便露天而晾，夏日蚊蝇遍布，恶臭萦绕。

历经三百年风雨的瀍阳书斋

且不去想，三百年前贾公于瀍水左岸建此书斋，每日有多少孩童摇头诵读，门前水声哗哗奏响又是何等景象。再往下走，旧河道进入一座小县城，接收了污水处理厂经过处理的生活用水，便顺流而下，流经无数村庄和土地。修建污水管道的一位大叔说：“这些生活用水只是经过了简单处理，水还是很脏。”

瀍河旧道流淌的污水

1400多年前，郦道元在《水经注》里提到的瀍水，周公占卜的瀍水，如今都不在了。世事变迁，河流山川也未能幸免于难。宇宙还有两百亿年的寿命，地球怕是等不到了。

4.正在消失的乡村

如今的乡村，农民们的土地都被征用，盖了旅游区、度假区，开发了玫瑰园、薰衣草庄园、文化园......他们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院落，住进所谓的“新村”，默默接受着来自商业的扩张，看着眼前的瀍水旧道被污水填满。

天下有多少父母，和橙宝的父母一样，担心环境恶化，危及儿女的生命。天下有多少老人，过花甲，余古稀，心里守着丰沛的童年，眼前却一片萧瑟。天下又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念念不忘乡村的山水和星空，还在幻想着有一天，推开一扇老旧的木门，院内鲜花满径，绿竹盈窗。

或许我们都等不到下一个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