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六十九」工地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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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工地上的日子


工地上开始催促工期了,架子也愈搭愈高。这样悠闲的日子随着架子越搭越高而慢慢结束。

贤文和熊猫都成长为合格的搭架工,而复生虽然拧螺母的动作也快起来,但总是不能单独顺利竖起一根钢管。特别是长钢管,都是贤文或者熊猫和复生互换位置,由他们代劳。几个人在高高的架子上来来回回地换着位置交换着干活,进度大大降低。架子组的工头除了尽量安排复生去搬运钢管和扣件,或者站在架子下面帮忙递东西,在实在缺人的时候,也只好安排复生上架。

因为要赶着浇筑上一层楼的楼板,所有的架子工都被安排加班。复生和大家赶紧把钢管扣件送到楼上,工头过来吼到:“龚复生,你也上架去噻!今晚一定要把外架升上去,不然明天钢筋工咋扎钢筋?”已经筋疲力尽的复生只好上架去。

建楼房先搭建的架子,不仅是要让先期的钢筋工方便扎捆钢筋,也顺带起保护墙体的作用,而且最后的外墙粉饰工程全都依赖这个架子。先前修建楼房,搭架的材料基本上都是采用的竹竿,后来才慢慢演变成钢管。虽然在后来随着建设的先进化和高档化,外墙的架子不再是由下至上铺设,也没有保护外墙的功能,但钢管搭架广泛应用于预制混凝土的支模施工中。因为要承载重量,大多又是高空作业,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安全隐患,所以对安全的要求也就很高。

搭架工讲究的灵活和敏捷,复生都没有问题,让复生感到吃力的还是把钢管竖立起来。这直立竖起钢管是搭架必不可少的基本功。钢管有长有短,短的复生还可以应对,长的就吃力得多。一根长长的钢管重达六七十斤,在平地肩扛搬动还勉强可以胜任,但是在高空中要把它竖立起来,就吃力得多。

在高空中搭架,直竖的钢管算是整个架子的支柱,一般都是又长又直,这样的钢管重量都不会低于五十斤。

复生夹在贤文和熊猫之间,不停地在已经形成井字架的钢管架之间来来回回,横的竖的长的短的钢管用扣件固定了不少,钢管架子也随着整个搭架的班组的协调配合逐渐升高。

随着越升越高的架子,大家越来越疲惫,特别是复生,已经疲惫不堪。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意外就在这半小时里发生了。

大家都在忙着拧螺母竖钢管的时候,复生拿起一根并不很长的钢管,看横着的钢管已经用扣件紧紧扣住,竖立的扣件眼也留好,便按照搭架的基本要求,一条腿别着横着的钢管,另外一条腿像拧麻花一样缠绕着竖着的钢管,把别着横钢管的腿紧紧夹住,使劲要把这根钢管直立起来。

拿在手里的钢管正要扬起来的时候,系在腰间的保险绳扯着自己,腰不能稍微下弯,手臂就使不上力,复生顺手把卡在钢管架上的保险扣解开了,同伴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样做的。弯下腰把钢管扬起来的复生,用一只手扶住钢管,一只手去取挂在腰间的工具,不料工具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就扭头去看。刚扭头,扶钢管的那只手就移了位,钢管失去平衡,倾斜的重力让复生意识到了危险,去拿工具的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接扑向钢管,全身的力量就不可避免地集中到一边,整个身子马上失去平衡。本来只有稍微倾斜的钢管在失去平衡的身体助力下,像一棵被砍断的大树,无人能挡地倒了下去。

已经搭了四层楼高的钢管架下面尽是来来往往施工的人们,这沉重的钢管要是砸下去,只要碰砸到人的身上,不死也会重伤。吓得魂飞魄散的复生哪管自己已经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赶紧松开腿弯下腰去,妄想把倒下来的钢管控制住。两只手本来已经扯住了钢管,可这迅速下坠的钢管已经不再是原来自身的重量,往下的惯性已经让钢管的重量成倍地增长。

复生庆幸的念头还没有完全冒出来,钢管已经把复生像拽一个长在藤上的瓜果一样拽了下去。

随着复生的惊呼,终于离开了复生双手的钢管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一路蹦蹦跳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向地上掉落。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短促的惊叫,继而像被功夫高手点了穴位,成为一尊尊活生生的雕塑,保持原有的姿势停留在原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复生才从惊恐中苏醒过来,不过眼前的一切景像都是倒立的。从脚踝关节处和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复生想起自己从钢管架上摔下来,那根脱手而出的钢管让复生心里马上慌乱起来,身子像荡秋千一样荡过来荡过去,口里就叫着贤文和熊猫的名字。

这时像雕塑一样的贤文才像睡醒了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和随后过来的熊猫一起,把裤腿缠绕在扣件螺母身子倒挂在钢管架上的复生拉起来。相互扶着的几个人来不及察看复生身上的伤,就不约而同地低头搜索架子下面的情况,看架子下面刚好没有人,那根掉下去的钢管偃旗息鼓地躺在地上,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哎—”了一声,同时松了一口气,复生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贤文和熊猫的手臂顿时沉重起来。

架子班组的工头不知从哪里赶过来,一张脸像在水里浸泡过的白纸,从各条皱纹里汇聚拢来的汗水把眼睛挤压得堆成一条缝,看已经被贤文和熊猫搀扶着走下架子坐在地上的复生,便一迭连声地问:“你没得啥子嘛?你没得啥子嘛?”贤文扶着复生的肩膀,代替复生回答:“大问题莫得,脚杆和手杆可能遭了。”

“走得路嘛?”工头问。

“走是走得,走起来有点痛。”贤文说。

“那行那行!你和熊猫把复生背到工地外面的诊所去看看,记到,任何人问,就说自己走路绊倒的,其他啥子都不要说!”工头边说边急急地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贤文:“这钱从复生工资扣。”

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复生在工地上的宿舍里躺了好几天。等自己觉得手脚不很痛了想去上班时,架子组的工头让复生继续休息。贤文悄悄地问复生:“你说是不是我们在宝光寺门口诓骗了那卖塑料夹子的老太婆,现在你遭报应了呢?”复生觉得好笑:“我们是占了便宜,但没让她亏本,怎么算是诓骗呢?”

贤文又想了想,不罢休似的,皱着眉头说:“那就是你在舍利塔许愿许遭了……”

睡在架子床上的复生也想了想在宝光寺舍利塔下许愿,踩了人脚后跟差点挨打的事,心里有点不安,嘴上却说:“我找菩萨许愿也没错啊,即使找错了,但他们都是在一个庙里对不对?菩萨再忙,心也是慈悲的,不帮忙也不至于来害人是不是?”

贤文看复生的眉宇间露出来的惶恐,想在这异乡,自己就是复生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不忍心再让复生增加烦恼,就改口说道:“也是也是,哪有听说过菩萨害人的呢?”

第二天中午,贤文从食堂给复生打来饭,自己一个人悄悄飞也似的跑去宝光寺,冲到舍利塔下,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跪在塔前,猛地磕起头来,嘴里尽说些求塔神原谅复生的话来。


躺在宿舍里的复生百无聊耐,就开始给家里写信,写好了看了一遍,又不敢写自己的地址,怕父亲知道自己不在山东的砖窑厂里干活了会生气,于是就撕掉。又开始给大哥二哥写信,写的内容都是问候他们情况的,自己的事半点不敢说,写好了看一遍,自己都觉得无聊,大哥二哥的情况自己大慨都知道,写这些信又不敢留新地址给他们,他们的回信寄到山东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想了想就同样撕了。


复生就像被关在监牢里的犯人,既不能去上班挣钱,又不敢和家里人通信送去自己的问候和带去自己最近的消息,心情慢慢苦闷起来。

看到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的复生,贤文去找过几次带班的工头,问复生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工头都推说要复生继续休息。后来熊猫偷偷告诉贤文,工地上其实想让复生“自动辞职”,“因为像复生这样的人,早晚会给工地惹来祸事”。

贤文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去找工地理论,但心里想复生确实也不太适合做搭架这个工作,就委婉地劝说复生:“复生,其实你不是和我们一样下苦力的人,我们看来要搭一辈子架做一辈子的下苦力的人,而你更应该去做其他的事情,比如去做生意。做生意钱赚得多,还没有打工吃力……”

复生忽然听贤文对他讲这样的话,再联想工头的态度,就有些明白。想想自己确实也干不好这搭架的工作,而且对任何下力气的活,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这力气也不是自己想大就大得起来的啊!

贤文和复生严肃认真地探讨了半天,却好像越说越糊涂,自己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自己现在干的每一件事情,究竟对将来有着怎样的影响?

在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迷茫和困惑。特别是在偏僻落后的农村,亘古相伴的穷困闭塞,让长辈们都处于愚钝蒙昧状态 。既没有文化也没有见过世面,对生儿育女的概念,仅仅只是在满足了自己原始欲望之后,面对一条毫无计划的生命的敷衍了事。多舀一瓢水多撒一把面,就可以多养一条命,即使不幸夭折,也只当白喂了几顿细粮。在贫贱面前,人的命也是轻贱的。

农家孩子就像山里的野草,遭遇再大的风雨都是自生自灭。贤文和复生都懂这个道理。活着就需要吃饱喝足,活着也需要尊严荣誉,但对复生他们来说,活着,就好!

复生在他时时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道:


        生活


什么是生活

它使我茫然

茫然得不知所措


什么是生活

它使我沉沦

沉沦得荒唐世俗


什么是生活

它使我无聊

无聊得无事可作


我看到庸俗市侩

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我听到婴儿的啼哭

是激动人心的欢歌


我走过人世间的坎坷

却让飘荡的灵魂

再无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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