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手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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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马还是重重地将拳头砸了下去，他受伤了，他咬着牙没有去医院，随便贴了几个创口贴便匆匆回了家，创口贴像是一件衣服上的破补丁，将他那本就沧桑的手映衬的更加宽厚。吃过那么多次饭，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屈辱。

秋天的傍晚是很温暖的，阳光穿过黄黄的树叶，将光芒照耀在地面，树影斑驳的让人觉察到时间的脚步。通常这个时候老马已经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他或许喝一杯小酒，或许给妻子做一顿饭，或许哪天有了烦恼，揪着顽皮的儿子大骂一顿，无论什么时候，老马总是烟不离手的。老马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但是透过他那深邃的有点空洞的眼神，你可以看到一个普通人的不易。

老马没有功夫去想那件事，他知道这种事很正常，一个普通的收银员其实和他是一样的，她有权利去评判别人的一切，并将自己的价值观通过眼鼻耳喉传递出来。但是那天她的嘴脸让老马很不舒服，老马骂出了那句：“操你妈的！”之后的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老马在一个三线城市开了一家书店，他最喜欢的事情是每天闲下来的时候，躺在那把木椅上读书看报，阳光从树梢上稀疏的流淌下来，又从椅子上流动到地面，这个时候的老马一手夹着一支烟，一手拿着书，津津有味的看着。书籍是人类的精神食粮，老马总是这样对妻子说，这时妻子总会打趣道：“好好读你的精神食粮，少抽点烟吧！”老马心想，真是妇人之见，手中的烟猛地亮了一下，头顶上烟雾升腾。

多年之前，老马在这座城里买了一套房，那时他并不富裕，为了这套房，他和妻子辛苦了多年的积蓄消耗殆尽，老马没有和妻子商量买房的事，她知道妻子不会同意的，两个孩子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很多。多年以后，看着不断攀升的房价，妻子很后悔当初和老马的那场吵架，从此，他对老公更加的信任。新房买好了，近两年他才凑够房贷，接下来就是装修的事。老马问了很多朋友，看了很多装修方面的书，他最终决定自己解决装修的事，从此，他没了读书看报的时间，一心扎进毛坯房里，他雇了几个装修工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从老马的新房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烟雨蒙蒙时，山上的树木摇摇晃晃，夕阳西照时，树木上满是金光。老马总是望着对面的山出神，这个时候他手里的烟不急不缓，袅袅婷婷的很像他的心事。那天老马和工人们忙完了工作，身上沾染了很多水泥，衣服上也是泥土的味道，他打算请工人们吃顿饭。他顺手拿起那张在角落里搁置了很久的优惠券，用手擦了擦上面的尘埃，那是不久前一场饭局上的赠品，这次老马终于有机会使用它了。

酒足饭饱，老马去结账，脑袋有点晕乎，但是心里很痛快，新房再有两个月就完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优惠券，去服务台找收银员，收银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浓浓的装扮，两只眉毛弯弯细细的横在一双眼睛上。老马试探性的问了价钱，然后将优惠券递给收银员，收银员的眉毛皱了一下，抬起眼皮，从上往下打量了老马一遍，面无表情的收起优惠券，然后告诉老马：“优惠券可以用，支付宝微信自己扫一下！”老马付过钱，扭头走开。只怪老马的耳朵太好使，他刚走出两三步远，就听到收银员对旁边的同事说：“也不知道这些从哪来的农民工，从垃圾箱里翻出了咱们的优惠券…”老马急促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的表情开始渐渐凝结，胃里的酒不断的翻腾，他再次走到服务台质问收银员：“刚才你嘀咕了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其实，老马早己清楚的听到了那句话，他的询问只不过是一种习惯，人有时候面对愤怒的事总会这样。

如果收银员这次说一声抱歉，事情就不会走向极端，可是盛气凌人的收银员并没有按照常规出牌。她含糊不清的，继续骄傲着反问道：“咋了？我说什么了吗？”老马重复了她的那句嘀咕，收银员有点畏惧，但她还是强装淡定，扬起那张布满粉底的苍白的脸试图挣扎。老马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要求她抱歉。收银员转身回到后厨，向里面的人叽叽喳喳，并轻蔑的对老马指指点点。老马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少年时期，一股无明业火熊熊燃烧，他怒气冲冲着、手舞足蹈着、脸色发黑着让收银员出来，他的手开始拍着柜台上的玻璃，柜台已经吱呀作响。这时候，一同吃饭的工人走出来，劝老马消消气，而收银员一直躲在后厨，隔着玻璃，双手环抱着，仿佛电视剧里得宠的后妃，在进行一场宫斗。老马终于忍无可忍了，情绪激动的连自己都没察觉，便将左手高高抬起砸向柜台，那句：“操你妈的！”脱口而出。玻璃碎了，老马感到了一瞬间钻心的疼，碎碎的玻璃渣散落在橱柜里的名贵香烟上，未碎的玻璃摇摇欲坠开出一朵不规则的花，花朵渐渐变红，连细枝末梢都是红色的。

老马最终得到了那个道歉，饭店老板装模作样的让收银员赔礼道歉，那个女人不情愿的说了对不起，之后叫嚣着让老马陪玻璃钱，老马拿起自己的苹果手机报了警，作了笔录的老马最终没有赔钱，他始终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将近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开着车接女儿放学，街道两旁的树叶经风的无情打击纷纷落下，河边的柳树已不再青翠，远处山上的树木已看不清枝叶，只有一个沉默的幻影在沉默着经受风的吹拂。那天是女儿的生日，他买了一个6寸的水果蛋糕，等待女儿出现在学校门口。他跟妻子说了谎，说自己装修时不小心划破了手，妻子心疼的给他换了胶带。

夜晚来临，老马给女儿点起生日蜡烛，一旁的儿子啃着鸡腿，满嘴的油掩饰不住兴奋。女儿高兴的说着自己今天如何的高兴，同班同学送了她很多礼物。老马又开始了他日常的说教：“古时候有个人叫唐雎的人，他是一个小国的使者，秦始皇统一六国时总是欺压这些小国，国君派唐雎出使秦国，秦始皇不断的用语言恫吓唐雎，唐雎不卑不亢，坚守着小国的尊严，秦始皇最终放弃了自己侵略的目的，给唐雎行跪拜礼……《古文观止》上记载了这件事……”

老马两杯酒下肚，口中的话语滔滔不绝，女儿不耐烦的说，老爸，今天是我生日呀，别说这些晦气的话。夜色中，路边的灯光闪闪烁烁，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蛋糕上的烛光和老马手中的烟火点亮了这秋日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