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咀嚼的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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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

——他存在吗?

没敢想这个问题。

哈,这个问题挺危险的。

好吧,其实偷偷想过,却给不出自己答案。

——你爱他吗?

爱?……也许是依恋,嗯……不对,都不对。抱歉,我实在无法界定这种情感。

但现在,我的确有些想他。


【初见】

悬崖,秃鹫,飞云,榉木。

利剑一般的石头。

滑坡这么陡,湿漉漉的水汽,蒙蒙的覆在石头上,站也站不住脚。

我想爬上去。

出事了,太慢了,我——过不去。

悬崖的上端隔绝着另一个世界,那里人声鼎沸,人群焦急而欣喜的渴切着什么,一条宽宽的路,水泥地。

阴天,没有太阳,地面却反射出惨白的光。

所有人,朝一个方向跑:

“他来了!”

“真的?!”

“他终于来了!”

“快啊!走吧!”

我急得想哭

——来不及了!

一个向上的力!

有人抓住我拼命向上够的手臂。

是谁?

一个陌生人,年轻的少女,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谢谢。”

她眯着眼,愉快的邀请:“一起吗?”

“逃?”

“你在说什么呀?”她惊讶的掩唇惊呼,“他出现了,去觐见他啊!”

“但是……去哪呢?”

她留给我匆匆前奔的背影。

该死,我居然忘记了我要做什么,

是我错了。

先回家吧。

对——回家。


【断片】

我为什么到了这里呢?

像是一个倒凸的角斗场,一层一层的台阶渐次向上,台阶很宽,且每一级都不高,形成一个雄壮无垠的同心圆,拱托着顶端仿佛超越苍穹。

太阳。

日光灼热的足以燎原,这是最接近上苍的地方。

同心圆的每一环,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群,他们拼命的抬头——男人,女人,少女,青年;没有性别的孩子,坐在大人的肩头;竹杖芒鞋的耄耋老者,诗酒恣肆的骚人狂客,金发碧眼的西域来使,西装革履的政客商贾。

即使空气被拥挤的人群汲取殆尽,依旧仰望,

仰望——

仰望最高处,最中心。

在顶端一层砖刻着阴阳的罗盘上。

红!

“是谁?”

“神主大人。”

“他……叫什么?”

“浅陋小民岂敢直呼大人名讳。”

“漓江。”

我听见脑中瞬间剧烈的震颤,每一根思绪的琴弦乍然作响。像是上古的洪钟,奏出天罚般凛然的面孔,像是西欧的巨龙,在蛮荒的风雨中初醒,滔天震怒的鳞须。

阴阳中的红衣男子在最高处俯瞰着我,眼底波澜不惊。

我自知其中矛盾——

是我太弱小,即使是温柔的赐予也如洪水猛兽。

是神。


【家】

我该去做什么呢?

我坐在家中的沙发上,正对着黑屏的电视,眼底空漠,脑中却如海潮般层层的回响着一个名字

——漓江。

像是尘封的壳被硬生生剖开,灵魂开始一刻不停的叫嚣着——我认识他,我认识这个名字。

何止认识,简直熟悉到像是出自同一个卵子。

这来得莫名。

“女儿,来客人了。”

母亲殷勤的倒水招待,用毛巾拭了拭手,让我同来人打招呼,她皲裂的手掌向上摊开,“女儿,这是你的族兄。”

红衣男人。

也许第一印象便是那夺目的红袍,长襟直垂落地,宽袍大袖,不知是什么朝代,在现代室内冰冷的装潢里鲜明的矗立着。

“你好。”

他笑着伸出手,精致的宛如女子的面孔,眼角淡色的艳红,增添了几分妩媚,由于动作露出漂亮的锁骨与胸膛,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

挑不出一点不是,举止不凡,落落有度。

但眼底是冷漠的。

“我叫漓江。”

我清晰的感到大脑瞬间的空白。

“你们聊,我先出去买菜。”我如此惊愕,以至于没有看到母亲脸上的异色。

她拿了钥匙和包,站在门口,背微微有些驼,眼角紧紧皱起。

我手心涔涔的出汗,不敢抬头。

母亲深切的看向我的方向,眼底像有未说出的千言万语。

然而这些我始终没有看到。

母亲无奈的颔首闭上了眼,她终于推开门,投入门外苍白空濛的世界。

长风通过微敞的门灌将进来,吹起红衣男子夺目的长襟。

丢失的断片在母亲被吞噬的一刻瞬间回到我的脑海中。

我像是一个记忆的第三者,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幕场景。一边拒绝着,一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这是真实的,是存在的。

他向下斜睨了我一眼,手抬在原处不动:“握个手吧,我是你创造出的。”

我创造出了神?

“我不是神。”他像是知道了我内心想的一般,扯了个自嘲的冷笑,“只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垃圾罢了。”

我下意识的在脑中否定了他的话,我想起高台的日光,想起各式各样,挤挤挨挨的人群。

“想完了?”

当我从找回的断片中回过神,看见他正仔细的端详着我,由于比我高,漓江头微微倾下,显然是在等待,虽然很不耐烦。

我又一次愣怔住。

他拉起我的手径直向前走:“跟我来。”


【世界】

二楼转角的接壤处,是一副装饰的画作,教堂式的格局,梨花黄木的雕镂边框,原先放画的地方,作品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撤走,剩下突兀的墙底,曾经好奇的问过母亲,支支吾吾的答非所问。

男子指尖在空白处划出阴阳五行的图案,荧蓝的光随着纤细的手指流转,在划出最后一笔时,整个空白的墙底泛开水波般的光壁,垂直于地面,像是星云般轻盈灵动。

“进去。”

男子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话,而后径直走进灵幕之中。

像是陷入沼泽一般,笔尖,微闭的眼,墨黑的长发,殷红的衣角,男子彻底进入了其中。

我未及多想,跟着抬脚踏入。

原来是真的存在世外桃源的。

——我看见临安的初雪,墨墙黑瓦被素裹银妆,院内露出一剪红梅,飞檐翘角下垂着的黄铜铃铛静止在一世的纯白里。

——我看见盛唐的夜市,箜篌作响,玉壶光转,侠者斗酒十千有之,赌客一掷千金有之,纨绔风月无边有之。

——我看见赤壁的箭火,鸣起铿锵峥然的鼓,奔袭的山川大江,入梦的铁马冰河,滚烫的血溅起丈高,渲染在战旗上。

——我看见伦敦的天空,哥特复兴的建筑下,往来的羽扇遮面的贵妇人,哼唱雨中曲的绅士,手执长柄雨伞寒暄问候。

——我看见无名的巷道,糖葫芦与麦芽糖,蛀掉牙齿大哭的孩子,黛青的瓦板被春雨润泽,深深浅浅的承载着寻常百姓的悲喜。

看见大漠孤烟。

看见亭台雨榭。

看见溢彩流光。

……

这里是所有的美的集合。

它是这样的纯粹动人,甚至噬尽了时间的质量,泯灭了空间的厚度。

我眼睛晶亮亮的跟在他身后,他一直一直的往前走,没有回头,背影挺拔颀长。

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恭敬的低头行礼。他只做不见,好像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出现,仿佛是在欢乐里硬生生的插入仪式的庄严,他走后,我站在场景的间隔处回望,那里锣鼓依旧。

他是与欢乐绝缘的存在。

很孤独。

我自觉有些僭越地想:有些难过呢,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违和的。

他停下步子,依旧没有回头声音碎沙般飘散在风里:

“我有属于我的地方。”

我默然。


【空白】

“到了。”飞扬的红衣终于落了下来,我们站在场景的尽头。

一个管道。

我踮起脚往里觑了一眼,只有幽深的黑暗。

我顿在原地有些怯怯,抬头偷看他,漓江平静如常,看不出一点情绪,我还没有多问,他便拉着我的手,义无反顾的跃进黑暗里。

下坠,下坠,五感消失,或者说,是没有任何可以感知的东西。

这里是完全的无。

连时间的概念也没有意义。

我为什么知道?

我也不清楚,但是很熟悉,就像数据导入大脑,隐藏的文件被攻破翻开。

本能却在抗拒着,脑中的小人捏着尖锐的嗓子警告:“别下去!别看!别下去!别看!”

我很害怕,极度的害怕,害怕应该感觉到什么?冷?我冷吗?没有,该死的,我什么都没有……过了多久?哪里是尽头?

抑止不住的绝望仿佛层层泛上岸的潮水,蚕食着理智的堤岸,就像被世界抛弃,声色在迅速的远离。

我感觉手心被捏了一下,收缩的心脏安了下来,我用力的拉住他,就像终于驳岸的不系舟。

对,他还在。

——漓江。

原来漫长是有实体的。


【黑光】

有了光!

即使微弱,也终于让我窥见了尽头,我就像是蛮荒被赐予火种般欣喜。

这光是盈盈的幽蓝,有些类似入口的灵幕,只是极其的不稳定,浅淡到几乎消失的地步,或者强烈到刺眼。

这大概是尽头了吧,会不会回到现实?我这样想着。

“小心。”他眉间微蹙,表情有些痛苦,“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烟火气,热,微光开始扭曲,被逐渐升高的温度凝成一绺一绺,僵硬的横陈环绕,极度的热,皮肤像是被火舌舔舐,热意一寸寸匍匐向上,直到侵蚀头颅。

“这,怎么回事?“我转头想询问。

漓江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头深深的低下,辨不清脸上的情绪。

我察觉到不对,凑近几分,关切的看他,突然感到肩膀一股猛然向后的力,漓江把我向后一推。

我猝不及防,退后两步,反倒是漓江,像是用完了最后的力气,单腿一软,跪在黑色的镜面上。

他面色潮红,呼吸异常急促,纤细的脖颈与暧昧的鼻息,本就女相的容貌媚态到极致,绯红的眼角斜睨着我。

渴切,欲望,淫邪。

漓江突然莫名的就笑了,慵懒的闭上了眼,仿佛独自听见了天籁,头微微昂起,皓颈脆弱诱人,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背后灿烈的极光也瞬间失色。

我惶然在原地不知所措,全然没有感到热意在渐渐褪去,在不知边际的某处,悉索的声浪层层逼近。

漓江恢复了清明,眼底绯红的媚意散去,一瞬间的疲惫之后,戒备的环顾四周。

声音的确存在,更加近了几分,甚至可以辨别得出是某种小型动物,并且,数量大得惊人。

漓江忽然捂住了腹部,面色苍白,面上露出极度嫌恶的神色。他试着用手臂撑起来,但失败了。他跪坐在黑暗里,眉头紧紧皱起,嘴唇无意识的张开,而后狠狠的咬破舌尖。

“漓江!”

我的惊叫沉默的轰鸣在脑海里。

血。

粘稠的红色,顺着惨白的嘴角流下,唇被烘烤得干裂,他伸出舌头,把将落未落的血珠含进嘴里,喉结渴望的上下滚动。

我想上前帮他,但发现我竟动不了了。脚边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老鼠和蟾蜍,吱吱的蹿过我的裤脚,皮毛肮脏杂乱,我似乎可以清晰的看见蟾蜍背上凹凸的疣粒,趾侧的缘膜犹如沾着黏稠的涕液,毒腺起伏膨动,大片大片的叫声像是恣肆的喧笑,令人作呕。

这些动物像是没有看见我,全部发了狂的朝漓江奔去。

我捂住了口鼻,忍住呕吐的冲动。

但漓江却不为所动,他俯在原地,指尖想要抠进地面,眼睛紧盯着面前蠕动的活物。他表情痛苦的扭曲着,挣扎着。

他怎么了?

好似连呼吸也丧失了,他就这么以俯跪的姿势,固化成了一座雕塑,静止,死寂般的静止。

“饿,好饿。”

过了许久,他喉口开始呜呜着,眼底空洞不见焦距,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单手一把抓住了一只蹿动着的黑鼠,慢慢的向眼前移近,他歪头端详着,一边慢慢的向掌心施力,老鼠因为被挤压而剧烈的挣扎,尾巴不自然的僵直。

漓江像个孩子一般开心的笑了,他舔了舔嘴唇,张口就咬住老鼠爆凸的眼球。

刺鼻的味道。

腐烂。

腥臭。

……

好恶心。

漓江啃噬完最后一口,老鼠的尸体已经稀烂的不成样子,他眼睛盯着活物,尤未餍足的样子。

我站在对面,不敢走近,也无处可逃。

……好恶心。


【无尽】

是多久之后呢,我看见他终于站了起来,瞳孔有了神采。

我知道——他回来了。

但我依旧不敢动作。

我就与他相对直立着,他啐了口血沫,我眼神躲闪着往下看,老鼠和蟾蜍果然不见了。

漓江一步一步的逼近。

“觉得恶心是吗?”像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漓江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呵,你……觉得你有资格这么想吗?”

“你不是?漓江……”

他讽刺而轻蔑的笑了:“你错了——贪婪,淫欲,嫉妒,仁慈,至美,强大——这都是我,即使如此,你也没有资格置疑——你的神。”

我感到浑身越来越重,肢体像是负载着千斤的铁,地面犹如充盈着磁力,一股向下的力,不断向下。

耳边的古钟又一次轰鸣,每响一次,磁力便大一分,我额头沁出了汗。

膝盖终于抵不住强大的重力,我硬生生跪下,头也被迫深深的低下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金属的叶片划刺实体的黑暗,当视觉短暂的囿于俯视的一方,听觉变得敏锐。

轮盘,锋利的齿,反射的银光,在不断收缩的空间里穿驰。

犹如即逝的闪电,犹如出鞘的匕首,鬼魅一般环绕。

时隐,时现。

“你杀不了我。”我冷静的说。

漓江挑衅的挑眉。

“这个空间对我的影响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强烈,所以……”

“那我施以百倍的痛苦呢?”他被激怒了,这是他的逆鳞,漓江瞬息已到了我的面前,重力解除,我的脖颈被用力掐住,向上提起,就像刚刚被啃噬殆尽的黑鼠。

“恨你,杀了你。”

“想要……想要!你的身体!

轮盘,刺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裸露的肌肤感受到汨汨的滚烫的鲜血。

在最后一刻,夺目的红袍拥住了我的肩膀。

我被拎着在黑镜之间辗转腾挪,轮盘也来得刁钻,往往割破一个小口就极速隐去,不可预测,不及防备。

我感到零零星星的刺痛尖锐在臂膀和背部,可以想见护住我的漓江会是怎样的感受。

凌迟。

我伸手抱住他,疑惑着他无端的恶意和保护。

轮盘一次次的突进,一次比一次深入肌骨,横切飞溅的血珠,由于高速的运动在空中静止,然后骤然消失,像是渗入纯黑的墨纸。

“就这样吧,要继续吗?”

我听见他意味不明的自语。

他伤痕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虚弱。

“放心,我不会死的。”这是在对我说。

滚烫的血烙在胸口,我一下就落了泪。


【倒带】

这是过了多久。

温度在降低。

冷。

像进入无人涉足的极地,像在对内反锁的冰窖,寒冷像蛇一样钻进骨头。

轮盘都被冻住了,没有风,没有声音,静止在冰冷里。

漓江的血也被冻住了,透明泛白的冰块里,囚禁着成丝成缕的红。

我拥着他取暖,此刻的漓江,不再是神,也不是恶魔,而是我的一半,对,藉以取暖的另一半。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与他休戚与共了。

为什么呢?

死亡,对,他提到了死亡。

像是回到母体,我微笑着拥着他。

直到冰霜覆上眉头。

“嘘,她有神经病的妈。”

“好可怕,我不想和她玩。”

“你怎么这么丑,看着真恶心!”

“还不去死吗你,迟早跟你妈一样!看着就来气!”

“这是你新妈妈。”

“……”

“你……喜欢女的?”

“离我远点。”

“好恶心。”

“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是白炽光还是雪。

——是书本还是刀。

——是电视还是棺椁。

——儿童节操场被石头砸死的老鼠。

——教师节后垃圾场里的花。

弹珠抛高,落下,抛高,落下,中心的红色逗号滴溜溜的转,晶莹里的天空也在转。

我仰躺在大树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我感觉脖子有点痒,伸手想挠一挠,抓到一个狗尾巴草。

一个小孩儿。

小男孩。

跟我差不多大。

“你好。”他抱膝蹲下来看着我笑,红衣裳,粉嫩嫩的脸好看极了,“我叫漓江。”

“你是弹珠里跑出来的吗?”

“嘻,你猜~”

“我猜是的。”

“好吧,那就是。”

虚影,像是信号不稳定的老电视,我越来越大,漓江永远是与我一样的年纪。

“你吹口哨我就出来。”

“我不会吹口哨……”

“那你就闭上眼睛想……你看见我了吗?”

“嗯嗯!”

“女儿,最近怎么这么爱睡觉啊?”

“和我朋友玩啊!”

“……哪天,带给妈妈看好不好啊?”

“好啊!”

“妈,这是漓江,我的朋友。”

“阿姨好。”

“……很荣幸…认识你。”

“最近怎么样?!”

“病人反抗情绪严重,且拒绝治疗,按道理,这么小的孩子不会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和意志力的。”

“求求你,救我女儿!”

“来,你妈妈来了。医生问你,漓江是谁?”

“我……不知道……”


【白光】

我醒了。

依旧是黑暗,但这里很平静,没有蛇虫蚁兽,没有刀枪剑戟。只是整个空间在不断的震颤,我摸了摸胸口,正是心跳的频率。

接近中心了,我知道。

我看见了。

黑暗里最后夺目的红。

那是一个背影,清俊颀长。

我向前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触不到。

硕大的白色字体在黑暗中缓慢的游荡,像是垂死的老者苟延残喘。

“饿,好饿。”

“想要。”

“蝼蚁。”

“我恨你,杀了你。”

“想要,想要你的身体。”

“就这样吧,要继续吗?”

“你……”

我急得大哭,这次没有人帮我了,我想起断片,想起大树,抽抽搭搭的在黑暗里闭上眼睛。

我碰到了!

他终于回过头,眼角绯红的妆容剥落,露出纯粹的眉眼,他向我笑了笑,浅淡得像要化作烟尘。

我小心翼翼的向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漓江,我想起你了。”

我曾经的神,给我最后救赎的神。

“七罪宗。你方才看见的。”他没有回应我的话,看着白字向我解释,“我被侵蚀了,可能误伤了你,抱歉。”

我摇摇头,默然。

“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想看更多吗?”

“……想。”

“好,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权力了。”他自嘲的一笑,广袖一展,最中心的世界缓缓铺陈开。


【心】

这是……山?

我摸了摸口袋,想带上眼镜。

“灵魂是不需要眼睛的,你想看见,就能看得很清楚。”漓江在我身旁说。

他是对的。

因为他是神。

果然,再一次睁开眼,视野清明,不过,我宁可我看不清楚。

同心圆的祭台,像是一个倒凸的角斗场,顶端的一层篆刻着阴阳的罗盘。

一层一层的台阶渐次向上,台阶很宽,且每一级都不高,每一层,挤挤挨挨的……全是颅骨。

腐朽的,新鲜的,支离的,残旧的,被灼烧的,被冰冻的,被啃噬的……

漓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祭台之下,他是那样的小,红衣裳,粉嫩嫩的脸颊,无助惶措,他眼角留着血,无数头颅朝向他,黑洞洞的眼睛盯察审视。

他每走一步,头颅桀桀的笑,或是窸窸窣窣的讨论,或残或整的骨头坷啦啦的响。

“这次的祭品很不错呢。”

“是啊,是啊,听说还越界了呢!”

“他出去了?这孩子?”

“可不是,厉害着呢,还想逃呢!”

“啧啧,坏东西!嘿嘿,坏东西!”

天阴阴的,太阳始终不会出来,漓江夺目的红,泼墨淋漓。

红鸦。

阴阳中间,层层叠叠的颅骨,无声的叩拜。

“他真要接受她所有的罪恶?”

“诶,这娃,其实也挺可怜的……”

同情被湮没在遮天的血雾里。

远古的洪钟轰然作响。

“没想到吧,最内心的世界里,其实是垃圾场。”他负手看着这一幕幕,默然的仿佛无关己身,“这是循环播映的,终于让你看到了,算是功德圆满。”

“……”

他长叹一口气,聊以自嘲一笑:“我说过,哪里是什么神,不过是高级点的垃圾罢了。”

“漓江,我很抱歉……”

“为什么抱歉,你毕竟创造了我,只是生来的意义便是被囚禁。”

“你……走吧?”

“如果我走,你就会死呢?”

“我……”

“你明白的吧,如果我出来了,你就不存在了。”

“……”

“呵,打碎玻璃珠吧,这个世界已有既成的规则,你已经可以救赎自己了。”

“漓江……”

“请你成全。”

“……漓江……”

“别哭了,你要长大。”他温柔的抚着我的头发,在我的发间印上一吻,“请你成全。”

“……我明白了。”


【归零】

——我听见自己的呜咽从梦中醒来。

——漓江再也没有出现。


【终结】

那个,我觉得你变了呢。

哦~好的坏的?

好的吧,你变自信了呢感觉,也更加有魅力了。

嘻嘻,这样啊,你过来,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说吧。

我杀了一个人。

……!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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