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油条

上初中的时候，八十年代。

一个冬天的早晨，妈妈给了钱和粮票，让我去买几个烧饼和油条。

我拎着篮子开开心心去桥头那家饭店。

天还没亮，店里排了一条长队，浓烈的油香味伴着烟雾弥漫，移动的人群像梦一样朦胧。

站在队伍最后的我，一边缓缓前移，一边贪婪地呼吸着又香又暖的空气！

忽然，一个穿着白围裙戴着白帽子的身影走过来，是小芹的妈妈。

对了，小芹说过爸妈在饭店工作，原来是这里。

当她走过我身边时，我碰了碰她的胳膊，“阿姨！”

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没答应，继续走了，我感觉很奇怪。

终于来到沸腾的油锅前，我把牌号放在锅台上。

小芹妈坐着高高的凳子，手拿长长的筷子，在油锅里翻夹着油条。当白白瘦瘦的面条变成金黄色的胖子，再一根根夹出来，放在一个镂空的大盆里，油条上的浮油滴回锅中。阿姨动作熟练，好神气，好威风！那一刻，我多么羡慕小芹啊，羡慕她有一个炸油条的妈妈。

“16号，五块烧饼好了！”

是我的，我赶紧伸过篮子，接过黄亮亮的烧饼。

“16号，油条十根好了。”小芹妈妈看着我，我忙把篮子又伸过来。她一边夹一边数着，一、二、三……我的眼睛看着油条一根根落进篮子里，也跟着默默地数。

哎，不对，阿姨怎么最后一下夹了两根油条？还大声说：“十根，好了！”

我奇怪地看她，她朝我抬了抬下巴，努了努嘴，不耐烦地说，“快让开，下一个！”

我一下子懂了，开开心心出了店门，想着回家好好跟爸妈显摆，看我多能干！

好冷的天，我把篮子抱在怀里，快步走。冰冷的空气中，热乎乎的油香味像小虫子一样，拼命往鼻腔钻。

我站住了，因为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吃掉第十一根油条，反正是多出来的！同时，又一个声音响起来：不好，回家让爸妈看看，大家一起吃。

吃了它！不能吃！吃了它！不能吃！我的心来回摇摆。

记不得站了多久，馋战胜了一切。我三口两口就把一根油条吞入腹中，那么香那么软还有一点脆。油条缓缓下行，描绘着消化道的路线，有点点噎，更增加了满足感。

真好吃！我小跑着回家。

图片自拍

饭桌上稀饭冒着热气，筷子、小菜都放好了。我把篮子往桌上一放，二姐和小妹就跑了过来。

“怎么那么久？”二姐问。

“人多，排队的。”我喘着气说，有点心虚。

“咦？你吃过了？”二姐看着我，忽然问。

“没有啊！”我边说边要坐下来。

“你肯定吃过了！你嘴上都是油，说话都是油条味道！”二姐盯着我。

“你自己数嘛！干嘛诬赖好人？！”我急得声音有点抖。

二姐真的数起来，数了三遍，然后狐疑地看着我，（我想掐死她！）我翻了个白眼，叫了爸妈，然后坐下来吃饭。

以往都是每个人一块烧饼，两根油条，我总觉得意犹未尽。

那一天，我吃了一块烧饼一根油条，再也吃不下。

爸妈问我怎么了，我说饱了，二姐哼了一声。

很多年以后，一家人再说起这件事，没有人记得，包括二姐，可是我永远也忘不了。

一生应该撒过很多谎，这一个，忘不了。

一生吃过很多美味，这根油条，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