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定情鞋垫的最佳日子


一篇加深向《九故事》叙事形式致敬的故事。

R大学三宿舍楼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楼下的电话亭排起了长队,那是刚从山区军训回来还没几天的学生们。

学三楼526的胡夫为了联系旧友,从中午十一点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才抢到一台电话机。他当然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这时的他左手捏着一只大鸡腿,脚下是一个装满鸡骨头的塑料袋。等候的长队对此并无异议,队伍从前往后依次端着火烧、卤煮,甚至还有人从东区食堂打来了半斤猪头肉……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和交谈的热气。

刚刚结束长达两个月的军训,这些少年已经进入看到胖子想起肘子的境界了。

 

“啊哈哈哈哈哈,哥活着回来了。”胡夫抓起话筒,不待接通就开始狂笑。

“哦。恭喜,另外,我们依然不用军训。”话筒里传来一个机械的男低音。

“滚!你还是饿死在那些图书馆的书堆里吧!”

“你的情绪高涨的不正常,看来军训不是很顺利啊。”

“呃……其实军训期间遇到了点麻烦。”

“哦?”

“我给你说,我们这次军训有多惨,第一届军训也就算了,那个山区军训基地居然还没有建好!我们除了训练,还要拔草开荒,还要给正在建的厕所搬砖,这哪是军训啊,分明是压榨劳动力啊!”

胡夫说的兴起,随手就把鸡腿骨挥了出去,正中一个路过的小眼镜。那眼镜看了看胡夫黝黑健壮的胸肌,自觉不敌,走了。

“不对,军训对你这种壮汉最多算个热身运动。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你果然还是这么敏锐啊。”胡夫叹了口气,“其实吧,还是那个家伙的问题。”

“上次那个喜欢叫自己海特森的,又瘦又小,很少说话的你舍友?你不是说过,他老被欺负,然后你就经常帮他吗?”

“呃……是的。他现在改叫自己‘佩特拉七世’了……你说说,我也就随便帮一下同宿舍的,谁想到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都是些很奇怪的名字……所以呢?”

男低音声调毫无起伏。

“那小子本来身体就偏弱,开始几天还好,后来一会抱怨不下雨,一会又是抱怨雨下的太大湿气影响了身体,一会又是胶鞋的质量,说什么自己的脚都要烙断了之类的。”

“于是他又对着窗户叨叨半天然后一拳把它拆掉了?”

“没有,他已经很久不对窗户说话了。”胡夫换了个姿势,靠在电话亭上,“军训太累了,他改成呆呆地看墙了。”

“那还好啊。”

“不,他可能中邪了。”胡夫瞟了眼周围,低头凑近话筒,“就军训快结束的那几天,我半夜去上厕所,结果我看见他站在还没搭好的那半边厕所墙边念诗……”

“啥?”

“念的什么‘新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之类的”

“哦,果然有问题,那是诗鬼‘李贺’的诗。”

“你小子不错啊,图书馆管理员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承让承让。说到鬼的问题,让我给你讲一下三缕火的传说吧: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三个阳气汇集的地方,两处在肩头,一处在头部,所以晚上出门有人从背后叫你或拍你肩时,千万不要回头,一回头,鬼就会吹熄你肩上的两缕命火,然后你就会……”

话筒那边传来阴阴的笑声。

忽然有什么东西拍在了胡夫的肩膀上。

“啊!”他下意识一抓,却是一张被风刮来的《R-RUMOR》。一份相当火的校园地下新闻小报。

“1990年11月11日第11期,今天这日子好整齐啊。”胡夫念了出来,就算他体格健壮,坚持只穿背心短裤,也打了一个深秋的寒颤。

“怎么,还被吓到了?”

“怎么可能。”胡夫咬牙切齿。

“吓到了就明说嘛,哈。”话筒里传来一声干笑。

话筒发出咯吱的响声。

“话说回来,你生日也快了吧。我给你寄了点东西。”

“啊,难道那双鞋垫是你寄的?怎么寄这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鞋垫?”

“就昨天清早起来,枕头边上放着一双全新的鞋垫,还是手工绣花的。我问了下宿舍里的,都说没见过,除了海特森那小子,他口里叨叨着什么‘把爱留在脚底,我的朋友……’,那眼神都是绿的,盯得我挺发毛。”

“哈哈哈哈哈……其实他是在祝福你,你们不是男女混住么,隔壁不就是女生宿舍吗?我看说不定是隔壁的哪一个寄过来的,鞋垫哦,还是纯手工的,我看你很有前途嘛,哼哼,哈哈!”

“得了吧。”胡夫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还带着一点满足,“懒得说你了。你别寄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行。行了,后边等着打电话的长队还排着呢。我有点困,先这样了。”

胡夫挂了电话,提起骨头袋子,打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饱嗝,然后打着哈欠拐进了学三楼。

 

 

“熊亥啊,别闹了,爷爷还要工作呢。”学三楼门房的熊大爷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他那十岁的孙子熊亥正在试图爬上文件柜。

忽然熊亥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他从爬到一半的文件柜上跳下来,蹬蹬瞪几步,跑到了一个晃晃悠悠走下楼梯的少年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

“海哥哥!陪我玩嘛!”熊亥把头贴在少年的大腿上摇来摇去。

“行吧。”海特森抬起木然的眼睛。

熊亥把他拖到了学三楼后边的红蔓园,然后坐上一架秋千,秋千的座位的红漆已经被磨得发亮了。

海特森在后边轻轻推着,他的眼神扫到了熊亥穿着的新布鞋。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年说道。

“11月11日啊,怎么了哥哥?”

“是光棍节啊。”

“光棍节?哦,我知道了,哥哥是没有妹子陪吧,哥哥你们不是和姐姐们住在一起吗?”

“那又怎么样,你的姐姐们都那么可怕。就说隔壁寝室那个,明明才十八岁,偏烫个二十八岁的大妈头,还说什么有时代的沉重感……”

“啥叫时代的沉重感?”

“就是说她头太大呗。”

两人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熊,以后你想要有小姑娘陪吗?”海特森突然加大了摇动的力度。

“可以啊。”

“那一定要记得,给她送鞋垫。”

“啥,鞋垫?”熊亥点了下头,“鞋垫有什么故事吗?讲给我听!给我听!我最喜欢听哥哥讲故事了。”

海特森木然的脸上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在古时候,为了能让心爱的人走到哪里都要有温暖的家的感觉。都要为远行人送上一双鞋垫。把爱踏踏实实地压在脚底。但是要是你背负的重量太大,这份爱就会被压出变化来。”

“让我想想,把爱埋在脚底,那不是会变臭吗?”熊亥偏了下头。

“是啊,所以要把鞋垫常拿出来洗洗嘛。要是不常换鞋垫,就彻底臭掉了。”

“可是哥哥,那些臭掉的爱怎么办了?”

“唉,它们有一个残忍的结局,它们被扔进垃圾桶了。”少年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音调变得低沉。

“为什么?”

“因为臭掉的爱得了香港脚啊,那是一种可怕的病。”他倚在秋千的栏杆上,拿左脚的大拇指轻轻转着他的人字拖。

“哦?哥哥,我早上在垃圾桶里见到了一双……”熊亥眼睛一转,拖长了声调。

“一双什么?”

秋千停了下来。

“一双鞋垫啊。”

“真的吗,是那种一块三双的大路货吧。”

“不是,是绣花的鞋垫,上边还有两只鸟在戏水呢,哥哥哥哥,那是什么鸟啊?”

少年没有回答,突然抓起熊亥坐的秋千使劲摇了起来,熊亥紧紧抓住秋千,发出快乐的尖叫声。

秋千戛然而止。

“好了,我们回去了。”少年套上他的人字拖。

“不呢,我还没玩够呢!”

“那你玩着吧。”海特森推开秋千,把熊亥的不满声抛在后边。

他穿过红蔓园,弓着腰走进学三楼,在四楼和五楼的交界处他遇到两个女生。她们好像在交流什么最新的笑话,正在低着头窃笑。

“别看我的脚。”海特森对她们说道。

“什么?”一个女生抬起头。

“我说你们别看我的脚。”

“抱歉。”那女生带着不解的神情,“可是我们只是低着头。”

“要是闻见脚臭了,那就捂上鼻子,别他妈偷偷摸摸的贱笑。”

“神经病。”另一个女生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两个女生拉着手离开了。

海特森没有说话,自顾自蹬着人字拖走上楼。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隔壁宿舍的女生顶着一头二十八岁的沉重唱着军队小调飘出来,故意撞了他一下,下楼了。

海特森没有理她,他走进526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袜子的味道。他朝着上铺呼呼大睡的胡夫看了一眼,打开床底的行李箱,从一叠绣花鞋垫下边掏出三本书,抱在怀里。

他把《再见我的爱》1轻轻放在胡夫床头,然后翻开了《精品穿越指南》(2046年第三版)的第一页。

那里写着一行黑体大字:

“穿越为单向不可逆行为,后果自负。”

他怀念地叹了一口气,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着了它,在浓浓的烟雾里,仿佛呈现出他来之前那个时代那些美妙的光景。

他抱起最后一本书《回到明朝当王爷》2,站在窗前,轻轻说了一声:

“错了一个小数点,时空管理局,我,去,年,买,了,个,表。3”

 

然后他跳了下去。

 

 

 

后记:

这篇故事可能比较晦涩,因为模仿了原故事的风格,真要总结主题的话,给出几个备选:一次蝴蝶效应的案例展示,写给沉迷穿越文艺青年的黑色幽默,爱到深处的不能承受,一个进入始料未及新世界的探险者的苦闷与彷徨…………………………等等等等。

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看出不同的东西。

 

注释: 

1,日本作家木原音濑的著名耽美(男同性恋)小说,

2, 网络作家月关的著名穿越小说,入选“网络小说十年盘点十佳”,讲述一个现代的年轻人穿越到大明正德年间(1506-1521)的传奇故事。

3,网络语言,以委婉的形式表达激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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