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5日,星期六,天气很炎热。
早晨六点半,一抹橘红色的朝阳从窗帘缝隙间透了进来,明晃晃的打在墙上,有些刺眼。艾婉珵睁开惺忪的睡眼,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身体很疲软,耷拉的眼皮很快又合上了。前段时间,公司拓展新业务,后勤部也跟着忙得晕头转向,星期五才彻底忙完,星期六刚好睡个懒觉。
迷糊间,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接着从厨房里传来一阵响动,和父母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艾婉珵翻了个身,抓起枕头放在耳朵上。这时候,母亲过来敲门了,边敲边大声喊道:“珵儿,起来吃早饭啦,快起来,等会儿变成剩饭了可就不好吃了。”
“渴睡得很,你把饭留着吧,我待会儿起来用微波炉打热吃。”艾婉珵回答道。
“你起来吃了再去睡嘛,我看微信上说九点之前不吃早饭,身体会自动吃屎,对胃不好。”母亲振振有词的说道。
“我晓得啦,我再眯十分钟就起来。”艾婉珵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她上班累,周末就让她多睡会儿嘛,一天不吃早饭也没多大事儿。”父亲终于开了腔。
“今年都28了,一点都不晓得着急,还睡得着,我在她这个年龄,她都快上小学了……”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
忘了具体是从哪件事情开始,母亲总能把话题扯到结婚生子上来,对于艾婉珵的迟迟不结婚,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了几下,艾婉珵不耐烦的打开,是好友金蕊发来的微信,问什么时候出门,她老公要去市中心办事儿,顺便把她捎到人民公园门口。
艾婉珵这才想起来两天前跟金蕊约好星期六去人民公园喝茶聊天。
人民公园是市中心规模最大的园林式公园,除了可以观赏花草虫鱼外,还是喝茶聊天搓麻将的好去处。尤其在夏季时,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下的阴凉处的茶馆里人声鼎沸,有商业头脑的人趁机做起了掏耳朵的生意。
金蕊是艾婉珵的闺蜜。说起来,金蕊是个命途坎坷的姑娘,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跟人跑了,父亲忙着挣钱,基本上无暇顾及她的生活。她念完初中就辍学了,在亲戚家开的服装店里呆了两年,觉得无趣,便独自去了省城,辗转了几家工厂之后,最终不得不还是在一家服装店上班,不过是卖奢侈品。她怯懦,惧怕,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就在她快要丧失勇气打算回家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注意到了她,每天对她嘘寒问暖,开车接送她上下班,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顺理成章的,两人相恋了,艾婉珵上大一的时候,金蕊就结婚了,随即离开了服装店,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如今,孩子已经入学了,周末被保姆送去了兴趣班,她出来喝茶打麻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艾婉珵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来了,漱完口,坐在餐桌前吃起早饭来。父母已经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出门。父母都是下岗工人,父亲在城郊的一处工地上管理材料,母亲在市中心的一栋写字楼里做保洁,他们具体在哪上班,艾婉珵并不清楚。
母亲看了艾婉珵一眼,不满的说道:“平常打扮得倒像个人,一到周末,就像个鬼一样。”
艾婉珵手中准备夹小菜的筷子在瓷碟上空停了半晌,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哎呀,少说两句吧,赶紧走啦!”父亲拽着母亲出了门,家里终于安静下来了,艾婉珵长舒一口气。
她对着镜子化了个精致的妆,穿了件简约风格的连衣裙出了门,到人民公园的时候,金蕊已经气定神闲的坐在茶馆里玩手机了。可能是太早的缘故,茶馆里的人不多,他们稀稀落落、东倒西歪的坐着,左前方坐着三个男人在谈生意,右后方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女,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怪异而夸张的笑声,瓜果皮扔得到处都是。
金蕊看到艾婉珵来了,连忙站起来去迎接。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距离也不远,但我们竟然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金蕊感慨道。
“有家有孩子了,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了,哪像我们,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全是自己的。”艾婉珵呷了一口茶水,如是说道。
“我看你朋友圈,全是关于工作的事儿,你说你那么拼命工作干嘛?你只是个女孩子呀!”金蕊盯着艾婉珵说道,这个眼神,让艾婉珵感到很不自然。
“我不拼命工作,拿什么生活呀?难不成去喝西北风,夏天也没有的嘛。”艾婉珵笑着辩驳道。
“你这人就是死脑筋嘛,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男生就不错,是本地人,家里遇上拆迁,被赔偿了四五套房,虽说没有产权,不能出售,但能出租呀,一年下来,房租都是十来万,再加上人家还有两个门面,一年收入四五十万,人家说了,你只需要在家里煮煮饭管管孩子就行了,不用出去上班的,不用给人打工,不用看人脸色。”金蕊说道。
“主要是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要跟对方聊什么,就我们刚加微信的时候聊过,后面就没再说过话。”艾婉珵说道。
“我听说是你不愿意搭理人家,老是发一些表情敷衍他。”
“OMG……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
“那你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新进展?”金蕊好奇地问道。
艾婉珵思索了一下,觉得应该给闺蜜说实话,难不成这世上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了。闺蜜虽然嘴巴不饶人,但着实是为她好,她都明白。
“还是老样子,一个人过也还蛮好的。”艾婉珵满不在乎的说道。
“姐们,不是我说你,你都28了,该结婚了,你现在不抓住时机,再过两年人老珠黄,就没有你挑的余地了。更何况,男人总是喜欢年轻的小姑娘。”金蕊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结了婚也会人老珠黄的嘛!”艾婉珵说道。
“那哪能一样?结了婚有了孩子,男人自然就收心了。”金蕊自信的说道。
“很久没见你了,还怪想念的,我们聊点别的吧,聊点男人以外的有意思的事情。我是个蛮无趣的人,周末要么宅在家里看书,要么出去爬山,或者约朋友打个球,顺便再吃个饭,基本上没什么夜生活,你呢?”
“我啊,就和朋友逛逛街,买买衣服,偶尔搓个小麻将,要是老公不忙的话,就带我们去周边转转。”金蕊满脸幸福的说道。
艾婉珵本想说说她的职业烦恼和规划,不过理智告诉她,不合时宜。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着可以跟金蕊聊的话题,聊衣服和化妆品,她是自不量力;聊职场,聊学习,会置金蕊于尴尬的境地……想来想去,好像真的只有聊男人和家庭,怪不得一见面就顺理成章的聊起了这个话题。
“呀,金蕊这么早就过来喝茶。”从茶馆侧边的小径中走过来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看样子得有三十好几了。
“我搭老公的顺风车。”金蕊提高嗓门儿回答道。
三个女人走过来打量着艾婉珵,艾婉珵朝她们露出微微一笑。
“忘了介绍,她是我闺蜜,以前关系特别好,现在是大企业的白领,每天出入高档写字楼,工作忙得很,我们都很长时间没聚过了。婉珵,这三个姐姐是我的牌友。”金蕊介绍道。
“光喝茶有什么意思嘛?麻将搓起来噻!”刚才说话的大姐提议道。
艾婉珵站了起来,“你们四个人,刚刚好,麻将这玩意儿,我搓得又臭又烂,而且我颈椎不好,不能长时间趴着,我去公园里到处走走。”
艾婉珵礼貌的道别后,沿着茶馆侧边的小径往公园深处走,所幸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了,有些闷热,但不太热,她打算在公园里转一圈就回家做午饭吃,下午把两个月前买的书看完。
艾婉珵正盘算着,金蕊从身后追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停了下来。
“还有件事儿,我姐们有个弟弟,刚好是单身,我知道你要找个有文化的,这个应该差不了,人家现在也在大企业上班呢,我把微信号给你,你们好好聊,我是真心希望你早点有个归宿。”金蕊附在艾婉珵的耳边说道。
艾婉珵很感动,眼前的这个姐妹,嘴巴有些臭,生活有些俗,但她心地善良。
在公园里锻炼身体的老年人陆陆续续的散去了,或者躲到树荫下乘凉去了,林荫小道上,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艾婉珵隐约听到挨着侧门的那条林荫小道上吵吵闹闹的,她知道那是市民的相亲角,但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有人过来相亲吧。她好奇的走过去看,人不多,征婚启事倒是不少,有夹在支架上的,有贴在树上的,还有粘在脚下的小径两边的。几个中年妇女站在路口嘀嘀咕咕的说着话,看到有年轻人走过来,眼睛里立马闪过一丝光亮。
“姑娘,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姑娘,你多大了?”
“姑娘,你做什么工作的?”
“姑娘,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姑娘,你们为什么分手?”
……
各式各样的问题不绝于耳。有人戏谑这地儿就是“卖儿女”的地方,可不是吗?听听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比菜市场的买卖声更响亮。艾婉珵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之情。
她面前的这张征婚启事上面写着:男,85后,身高170,国企员工,市区有房,有一辆代步车。要求女方20—28岁,身高160以上,五官端正,无婚史,无不良嗜好,大专及以上学历,有稳定工作。
坦白讲,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但这张征婚启事背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怎样的相貌?有怎样的品行?有怎样的谈吐?给他一个完全符合他要求的姑娘,就真的能走到结婚那一步?甚至能够白头偕老?
艾婉珵移动了两步,看到另外一张征婚启事,上面的内容明显比其他征婚启事多,看得出来,这个男生的物质条件确实优渥,要求女方最好戴眼镜,是城镇户口,是处女。男生的母亲见艾婉珵在饶有兴致地看,便打探起情况来,艾婉珵连忙摆摆手,推脱说只是路过,顺便过来凑个热闹。
男生母亲像是看透了艾婉珵的顾虑,便宽慰道:“阿姨开明着呢,谈过恋爱无所谓,只要还是女儿身就行。”
这句话倒激起了艾婉珵的好奇心,她问道:“阿姨,这个启事是你写的吗?”
男生母亲得意的说道:“准确地说,是我写的,但是是根据我儿子的要求写的,他一天除了工作就是打球,他的那些阿姨,还有他们单位的人,给他介绍了好些姑娘,他一个都不喜欢,一晃马上就满30岁了,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艾婉珵愣怔的看着男生母亲。
“你放心,我儿子长得不丑。”男生母亲急忙补充道。
艾婉珵客套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征婚启事上的人,个个条件都不差,但她敬而远之,这是个对等交换的市场,是个挑剔得让人别扭的市场。
脚边的草地边沿有一张手写的征婚启事,艾婉珵心想谁家的父母这么着急,竟然连打印的时间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路过的人一眼就瞧出了这张与众不同的启事。她仔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女,生于87年,身高162,长相中上等,本科学历,企业白领,家有少量存款,可与男方共同买房。要求男方人品好,有稳定工作,无不良嗜好,最好是本科以上学历。
这女生的情况跟她很像,连择偶要求都相似极了。她特意看向右下方的联系方式,这不是母亲的微信号吗?
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就知道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她的脑袋里嗡嗡的响着,心里五味杂陈,她快速走出这条别致的林荫小道,然后回了家。
已到了午饭时间,面对厨房里的冰锅冷灶,她提不起做饭的兴趣,于是把汤锅放在燃气灶上,快速的煮了一碗面,吃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