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人们都在议论高考。
确实，几十年来，高考确实折磨人。折磨高三学生，折磨高三家长，甚至也折磨高三教师、学校，乃至于高考命题者。
看着紧张的考生，忐忑的家长，焦灼的教师，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参加高考的情形，可叫一个“轻松”。
1977年，刚刚下乡不满二年的我，便际遇部分省市恢复高考（全国恢复高考在1978年）。在父母的撺掇下，我斗胆报考了北大新闻系，那时报志愿没有什么分数成绩参考，只凭自己的兴趣爱好。
我们青年点一百余人，竟有60余人报名。倒非都那么勤奋好学或者志向高远，只是因为通过升学可以回城，这是一条回城的捷径。以往推荐的工农兵学员，都如愿以偿回到或者进入城市，这对于知识青年来说，具有莫大的诱惑。然而，成为被推荐的工农兵学员，绝非易事。大多数知青想都不敢想。没有特殊的关系或则特殊的表现，根本不可能被纳入推荐名单。
所以，恢复高考招生，无疑给知青打开了一扇回城的大门，只是这扇门的门槛似乎挺高，需要具有一定的知识基础。然而，在那个时代，历经停学、“读书无用论”等各种社会和意识因素影响，真正认真学习且学有所得的少男少女又有几人？大家似乎彼此彼此。于是，一哄而上，反正报个名也不损失什么，何乐不为？
其实，真正具备一定知识基础，而且也真正想通过高考达到回城目的的委实不多，我推测也不过三五人而已，绝大多数属于滥竽充数。至于我，应该就是那充数的“滥芋”之一吧。
不知为什么，父亲却对我充满信心，不仅特意从市里赶到青年点督促犹豫不决的我报名，而且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套九年一贯制的中学教材。这让我觉得，倘若不报考似乎对不起父母一片心意。
从此，青年点里换了一番氛围。晚间那种吵闹喧嚣无影无踪，人们大多都在埋头看书或者躲到墙角、柴垛旁等僻静之处兀自叽叽咕咕背诵。无所事事的人也不好意思破坏这种儒雅静谧，呲牙咧嘴表达一种不屑之后便出了青年点自寻乐事。
开始几天，我也装模做样坐在自己那个木质柜子前，然而翻翻那些中学课本，不禁紧蹙眉头，一脸尷尬和无奈。那年高考，好像只考三门课程，语文、数学和历史。对于语文，我不发愁，从小到大，作文从来都是第一名。历史，是我十分喜爱的，平素也积累了不少历史常识和掌故，也具备一定的理解和分析能力。然而数学，却让我格外头疼。即使在学校读书时，也对其反感。且我只念到初二，便辍学参加临时工作，走上社会。对于那些相当于初三和高中的数学课程一窍不通。
兀自想想便也灰了心，干脆放弃复习数学。只看看语文和历史吧。反正也是为了应酬父母，根本没有期冀考上个什么大学、中专的。
于是，我便轻松起来。仍旧每晚与几个相好青年喝酒、吹牛，同时对还在秉烛夜读的青年乜斜起眼睛，投以嘲笑。当然，偶尔也会读读历史复习资料。
复习一段时间后，报考的知青们开始互相提问、回答。看他们流利背诵答案，甚至只字不差，难免羞愧。更不敢光明正大看书，唯恐被人耻笑。
高考那天，更是轻松。心想，这做陪衬的活儿终于完成了。明天开始，就可以自由自在继续做知青，继续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继续用生产队里的黄豆去合作社换罐头和白酒，继续偷偷开跑大队新买的拖拉机上公路兜风，继续彻夜喝酒、呕吐，然后把弄脏的被子交给女知青洗干净，继续时不时跳上回城的列车与乘务员捉迷藏逃票回家……
进入考场，语文还算流畅，很快交卷。数学更快，只做了第一道因式分解题后便交卷。因为不会，坐在那里也徒劳无益。而且即使有抄袭的机会，我也不会那样做，为人坦荡绝不苟且是我一贯风格。尽管那时我还仅仅十七岁。历史考试一展开卷子不免眼睛一亮，好些题都很熟稔，整张卷纸几乎答满。交卷自然迟了些。
走出考场，长长吁口气。觉得阳光璀璨，神清气爽。不管怎么说，完美退场。至少，对得起父母，也对得起自己。
当晚，在青年点大醉酩酊。
发榜之日，红榜张贴在县城中学的围墙上。不少知青都去看榜。我没去。我正在琢磨如何完成生产队长交给我的任务，回城让父母找关系，给生产队买一批煤。队长答应，我可以回城跑关系，不用参加劳动，但给我高公分，三两个月都行。想想可以回城玩上几个月，还挣工分，美哉美哉！心中哪里还有什么狗屁高考！对我来说，那不啻海市蜃楼。
看榜的知青三三两两陆续回来，脸色铁青。却不阴不阳告诉我，“你上榜了”。
我那里肯信，对其鼻子一撅。心想，拿我开涮，没门！
可大家都这么说，男生这么说，女生也这么说，一般知青这么说，青年点长也这么说。最后，驻青年点的老贫农代表，一个身材瘦高的老农民也一反常态，过来亲切拍拍我的肩膀说：“没想到啊，小伙子还真行！”
我茫然、惘然、愕然。
事实是，全青年点只有我和那个脸上有几粒雀斑，美得像古代小仙女的女点长上了红榜。只是她位置稍前，我的名次稍后。
后来，我叫姐的点长考入某工学院。我考入本市师专。
入学后方得知，我的总成绩全校第一，但数学分数仅为2分。想起来，连那道5分的数学题也没有全做对。好在，那年高考规定其中一科低于2分不录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惊叫：好险！
现在想来，这场轻松的高考，却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踏上一条与文字结缘的道路。倘若没有这次高考，抑或我没有参加这次高考，再抑或这次高考我没有录取，再再抑或，我考得更好，那么人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可能，我不再是现在的我，我的妻子也不是现在的妻子（她是我的学生），那么，我会是谁呢？
人生就是这么诡谲，充满变数，一个节点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所以，真心希望参加高考的孩子们，要重视高考，因为，里面有你的人生；也要轻松对待高考，因为，你还有许多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