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分,忘川退潮,花船靠岸,红灯高挑,鬼影重重。华服美饰,艳抹浓妆,嘤嘤做娇,杀机暗藏,鬼市登场。一只只花船放下跳板搭起亭台,岸上高处夜来香,幽香阵阵,熏人难耐,衬出忘川上虚幻的热闹,掩盖了冰冷河水里听不见的哀嚎。收完银钱的孤魂野鬼第一批到来,散碎银钱,上不了花船,却也可以在岸边的小摊上换些东西。“怎么涨了?”“怎么才之一点儿?”斤斤计较,寸寸讨还。远处的城市灯光暗淡,人们进入梦乡。
不远处一个村庄里,突然传来吵闹声,赌输、喝醉的人跌跌撞撞来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院门,“懒婆娘,老公还没回家,你就睡得像死猪。难怪手气背,每把全输。起来,开门!”没人理他。“你看看,哪家有这种婆娘?老公回来,还挺尸!白白养活你。左邻右舍,起来瞧瞧,这婆娘,连门口这棵夜来香都不如,长得难看不说,还不守妇道!老公回来,连个门也不会开!”院里传出婴儿的哭啼声。醉鬼也听见了孩子的哭嚎,叫得更上劲儿:“瞧瞧,还连个娃娃都不会带!夜半三更让他哭,老天,我是做了什么孽,遇到这种媳妇!娃娃不会领,钱挣不来,只会把家门口搞得像垃圾堆!”说着把墙角烧成暗火的纸钱一脚踢散,把还没有烧化的黄白钱,锡纸、钱踢得到处飞。几张印刷好的纸钱飞了出来,远远看上去就像人世间用的纸币一样。醉鬼连滚带爬地满地捡起钱纸,放在眼前仔细看,“真是钱,这婆娘,疯了吗?你这疯婆娘,真金白银的你就这样烧,你这败家子,明天你就滚!”说着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屑,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前,用力拍着铁门,“听见没有?你给我出来!”
左邻右舍终于忍不住他的胡闹,走到院里大声说:“你早离婚了,滚,这不是你家。我说你家的事也要有个了结,别吵得我们也不安生,这是七月半里,别把祖宗也吓跑了!”其他邻居也起来数落。他全没听见,只是拍着门乱骂。
终于,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头儿伸出脸来:“在这里吵什么?给,这里有几百块,拿去,玩儿去,天不亮别回来!”说完嘭地把门关上。不等他说完话,醉鬼早趴在地上捡钱了,一地钞票,他高兴得忘了骂人,忙着捡那几张随风飘摇的钞票,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跑出一段,跌倒在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里,忙不得爬起来,伸手抓住落在草丛里的钞票,嘴里嘟嘟喃喃:“有什么意思,你再跑,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不如和我好好去玩几把,玩得好,把你压在枕头底下做个吉祥物!”他瞪着一双红眼睛,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正要坐起来,却被一只脚踩在他捡的一张钱上,他立刻骂起来:“下脚也不看看地方,把脚拿开!老子的东西,你也踩!”说着用力抽那张钱。他只想着钱,忘了抬头往上看看,那只脚的主人长着一只牛头,如假包换,只见它晃晃头,变成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儿,看着醉鬼说:“那么晚还不回去?这不是你的时候。”“你管我什么时候回去,把脚拿开!”醉鬼厉声叫起来。“真不回去?”老头儿冷冷地问。醉鬼抽出踩在老头儿脚底的钞票,“你为什么不回去?一把年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坐隔壁’你一把年纪,出来找死啊!”不远处的夜来香花丛顶上坐着个老头儿,看着他们一通拉扯,冷冷地笑着。
他们正说着,另一个长着马头东西走过来,的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花里胡哨的玩友,弯下腰对醉鬼说:“去玩玩?我知道新开了家好玩的地方,筹码买一送一,新开张,揽客不注水。”酒壮怂人胆,醉鬼抬眼看着和他说话的人,笑着:“我在哪儿见过你,哎,在小六家!在小六家,你们今天哪儿浪去了,怎么都不在?害我白白等了一晚才去的隔壁,那家小兔崽子,还不让我进,不过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和你说了,我们找着新地方,好玩,还没警察管,去的赢了不少,你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的钞票散在地上。
醉鬼笑嘻嘻忙着捡散落的钞票,“见者有份,见者有份,你刚才说的在哪儿?那地方!”
“就前面河边上,新来的几只船,去了就看见了。”说着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他几乎吐出来:“你这小子,别上头拾脸的,冷得像死人。”
“我不和你废话,浪费时间。”玩友说着要走。
“等等,这里哪有河?我岳母家住这儿,来了多少次,没有河!”醉鬼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前面水潭,这几天下雨成河了,赌船才开进来,你不去靠边,我要去了。”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怎么不去?男子汉大丈夫,谁怕谁?”醉鬼说着摇摇晃晃跟着往村外走。
看着醉鬼走远,马面从二百五里脱出神来,冷冷地看着醉鬼嘿嘿地笑。那醉鬼浑然不知,跟着二百五往前走。“他阳寿未到,你干什么?”牛头看着马面问。马面看着阴风里飘散的,被醉鬼踢散了没烧化的银钱,“谁让他闲得慌,这些钱,被他踢散没烧化,我们拿不到了!总要找个乐子出出气。”牛头看看远处的花船,“也是,上去不会死,不过背着你的掌印,倒是什么都能看见,再不能那么有力气闹了。”说着回头看着夜来香上坐着的老头儿,“你满意了?”老头儿笑嘻嘻跳下来,掏出金锭、银锭,鞠躬如一地递给两位执事,“小意思,小意思,这都是家门不幸,能让他放过我家孩子就行了。”牛头马面接过金银,哼了一声现出原形消失在夜里。
醉鬼把钞票塞进所有的口袋,手里还拿着一大把,高高兴兴地跟着纸人往前走,果然在村子外面,望不到边的水,水边一溜排开的三层、四层的楼船。红灯高挑,人来人往,丝竹管弦,酒香宜人,骰子声划破夜色,好不热闹。他摇摇晃晃打着嗝来到岸边,穿过一排排小摊,这个摊子上抓块饼,那个摊子上拿个果,直接往嘴里送。摊主也不拦他,还递东西给他,这让他更高兴了。却不知道自己头上三花减弱,三魂七魄,魂不守舍,不少小鬼跟着他吸他的气息。
踏上跳板,两边立刻迎上来美艳的女子,“啊呀,瞧这是谁来了!”说着红袖抛出,赶走后面跟着的小鬼。“这么漂亮!这花船,这打扮,哎哟,我不是在梦里啊?”醉鬼语无伦次地放肆起来。“我们新开张,来玩儿的都有优惠,买一送一,来、来、来,先生换几个筹码,进场试试!”“好说,好说,这么排场,是推牌九、麻将、还是骰子?”醉鬼左搂右抱着两个美艳的女子,“见你们俩,谁还不好好玩两把?比起那些山里藏着,包谷地里躲着的土台子,你们真是……哎,另一个档次啊,哥我今天和你们好好乐乐。”说着被带到船边的亭子前,“先在这儿换些筹码,好进去玩儿!”穿绿裙的人儿笑着说,“多换几个,我也沾光呀!”听她一说,醉鬼忙着掏出所有口袋里的钱,拍在台子上,大喊着:“全换!”旁边传来嬉笑声:“这个架势,我还以为金银元宝呢,几个散钱,也好上船!”四周一阵哄笑。“金银元宝?什么金银元宝?这都哪朝哪代了,还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到处走?”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说来说去,钞票也是以真金白银为本。大哥可是有比金银元宝还值钱的东西。一点点,就可以换我这一盘子元宝。”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喝醉的人回头一看,一个肥肥胖胖的矮子站在身后,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旁边一个半大孩子端着个盘子,里面堆着尖尖的金银元宝。“还真有元宝,呃,谁知道是真是假?”喝醉的人醉眼朦胧地看着金光闪闪的元宝,伸手摸摸,凉冰冰的。
胖子笑起来:“简单,我也不给你,直接换成筹码,你拿走就是,你换不换?”醉醺醺的人看着他问:“怎么换?”胖子笑着:“你就对着我吹上两口气,换来的筹码就是你的。”说着突然就把脸凑到他脸前。旁边立刻响起,“吹、吹、吹、”的声音。喝醉的人却突然转头向着亭子里的兑换员大叫:“怎么?不换吗?先把我自己的换了!”兑换员被他一叫,忙着清点台子上的钞票,挑出两张说:“这个换不了。”醉鬼看看咆哮起来:“我手上的钱,如假包换,怎么换不了!”胖子不耐烦地对兑换员说:“就用你自己的换,你也要用到不是吗?”兑换员立刻把筹码递给酒醉不醒的人。接过筹码,不多的一小摞,“怎么才有这几个?”他又咆哮起来。“说了我们用金银元宝来换嘛,你那点儿小钱能买什么?”胖鬼不屑地说,一挥手,端盘子的孩子把盘子递进柜台,立刻换出十盘子筹码。胖子笑着说:“我先进去了,你就在门口玩玩吧。”说着和俩个美艳的迎宾往船上走,后面跟着一溜半大孩子帮它端着盘子。“等等,你刚才说的算不算?”醉眼朦胧的人看不清面前的东西是些什么,高声喊着。胖子笑着回过头来,“算,你敢不敢?”醉醺醺的人冲到它面前,鼓着腮帮子向它吹了两口气,连着唾沫星子一起喷出来。胖子向后退一步,同时做深呼吸,吸进他吹出来的气,笑嘻嘻地对端着盘子的孩子说,“今晚你们就跟着这位大爷,好好伺候!”说完径自下船去了。
这一夜有吃有喝,有美人,好不痛快。天亮时,村子里的人在村边水潭的烂泥里,发现满身酒气的家伙。被埋在落下来的夜来香里,半口气在,生不如死。众人心知肚明,再不会有力气来吵了。
夜来香花语 危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