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齐王司马冏密谋讨伐赵王司马伦,还未发动,离狐人王盛、颍川人处穆聚众于浊泽,老百姓跑去跟从他们的,日以万计。司马伦派他的将领管袭做司马冏的军司(即军师,避司马师讳,改称军师),征讨并斩杀王盛、处穆。司马冏借机逮捕管袭,处死。司马冏于豫州刺史何勗、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遣使通告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常山王司马乂及南中郎将、新野王司马歆,移檄四征(征南、征北、征东、征西将军)、四镇(镇南、镇北、镇东、镇西将军)及各州、郡、县、封国,声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使者到了邺城,成都王司马颖召邺县县令卢志商议,卢志说:“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集合英俊之士,起兵以从人望,杖大顺以讨逆,百姓必不召自至,高举手臂,争先奋进,攻无不克!”司马颖听从,任命卢志为谘议参军,仍兼左长史。卢志,是卢毓的孙子。
司马颖以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远近响应,到了朝歌县,部众已经达到二十余万。石超,是石苞的孙子。
常山王司马乂在自己封国内,与太原内史刘暾(tun)各自率众为司马颖后军。
新野公司马歆接到司马冏檄文,不知所从。亲信嬖人王绥说:“赵王更亲,而且势力更强;齐王血缘关系远,而势力较弱,应当跟赵王。”参军孙询当众厉声说:“赵王凶逆,天下当共诛之,还问什么亲疏强弱!”司马歆于是决定跟司马冏。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在始平,聚众数千人响应司马冏,遣使邀河间王司马颙。司马颙采纳长史李含的计谋,派振武将军、河间人张方征讨夏侯奭,生擒夏侯奭及其党羽,腰斩。司马冏檄文到,司马颙将司马冏的使节逮捕,送去交给司马伦,派张方将兵助司马伦。张方行军到华阴,司马颙听说司马冏、司马颖兵势强盛,赶紧又召张方回来,转投司马冏阵营。
司马冏檄文到了扬州,州人都想要响应。刺史郗隆,是郗虑的玄孙,因为哥哥的儿子郗鉴和自己的儿子们都在洛阳,犹疑未决,召集全部幕僚属吏商议。主簿、淮南人赵诱、前秀才虞潭都说:“赵王篡逆,海内所疾,如今义兵四起,他必败无疑。为使君您考虑,直接奔赴许昌,跟从齐王,这是上策;派一个部将带兵去许昌跟他,这是中策;酌量派出象征性的小部队,观察形势,看哪边要赢就跟哪边,这是下策。”
郗隆散会后,单独与别驾顾彦密谋,顾彦说:“赵诱的下策,正是上计。”治中留宝、主簿张褒、西曹留承听说了,请求进见,问:“不知道使君您准备怎么办?”郗隆说:“我深受二帝(大概是指惠帝司马衷和现在的皇帝司马伦)厚恩,谁也不想偏助,只是守住本州而已。”留承说:“天下,是文帝(司马昭)的天下,太上皇(司马衷)继承已经很久,今上(司马伦)夺位,不公平!齐王顺时举事,成败可见(意思是司马冏必胜,司马伦必败),使君不早发兵响应,狐疑拖延,变难将生,这州你怎么保得住!”郗隆不说话。
虞潭,是虞翻的孙子。
檄文到了六天,郗隆没有任何反应,将士忿怨,参军王邃(sui)镇守石头城,将士们争相跑去归附他,郗隆派从事在牛渚拦禁,无法禁止。将士们于是推举王邃为首,攻打郗隆,郗隆父子及顾彦都被杀死,首级送去给司马冏。
安南将军、监沔北诸军事孟观,夜观天象,认为代表皇帝的紫宫星附近并没有什么天变发生,司马伦必定不败,于是决心固守。
司马伦、孙秀听说三王起兵,大惧,假造司马冏上表说:“不知道哪里来的逆贼突然围攻我,臣懦弱不能自保,请求朝廷中军来救,我只希望能归国就死!”将这篇伪造的奏章宣示内外,然后派上军将军孙辅、折冲将军李严,率军七千从延寿关出兵;征虏将军张泓、左军将军蔡璜、前军将军闾和率军九千从崿(e)阪关出兵;镇军将军司马雅、扬威将军莫原率军八千从成皋关出兵,迎战司马冏。派孙秀的儿子孙会督将军士猗(yi)、许超率宿卫兵三万抵御司马颖。召东平王司马楙为卫将军,都督诸军。又派京兆王司马馥、广平王司马虔率军八千为三军后援。司马伦、孙秀日夜祈祷,用种种诅咒、巫术压制敌人以求福,命巫师占卜以选战日,又派人在嵩山穿着羽毛衣服,诈称仙人王乔,作书论述司马伦福祚长久,以惑众心。
8、
闰三月一日,日食。自正月到本月,金木水火土五星于白昼穿越天际,纵横无常。
华杉曰:
这一段记载几位方面大员的反应,值得研习。
天下大变,方面大员,都是局中人,没有资格置身事外,必须选边站,这就是临大事,决大疑,定大计之时,生死存亡之际。司马冏檄文“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划出的游戏规则很清楚:要么跟随我参战,要么做我的敌人。这和911后布什总统的“讨基地组织檄”一样,向世界各国喊话:“你们现在处在一个抉择时刻,要么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和恐怖分子同流合污”,不给中间选项,这是极限博弈。
各方应该怎么办呢?就是赵诱、虞潭说的上中下三策,选择题,A、B、C三个选项,必选其一,没有D。
面对选择题,选择标准,就是义利二字,如果以义为标准,就是以你的道义立场为标准,司马颖以义为标准,选择跟司马冏。司马歆犹豫,参军孙询喊出了团队的意见,他顺应了自己的人心,也以义为标准,跟司马冏。
司马颙以利为标准,看怎么对自己有利,他选C,出下策,但是一看风向不对,马上转向,这在游戏规则范围内是允许的。所以,他虽然杀了夏侯奭,又把司马冏的使者押送给司马伦,但是及时反正,还是可以分享胜利果实的。
郗隆就是问题了,他不选!交白卷。他犯了两个大错,一是不知道自己没有不选边站的权力,他必须站队!如果因为自己亲人在洛阳,投鼠忌器不敢起事,那他就应该马上站在司马伦一边参战,首鼠两端没关系,关键时候站队就行,不能不站队。历代诸侯混战,到了战场看他们打,胜负快分出来了,再加入胜利一方做最后一击也是可以的,少分点战果就行,你不能说不关你的事。
第二个错误,郗隆没搞清楚什么是“我”,或者说没搞清楚什么是“我们”,这决策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也不是一个人,有下面整个团队的立场和情绪。历来两国交战,都有两个战场,外部战场和内部战场,双方团队里都有跟对方立场一致的人,你如果认为“我”就是“我们”,只关注外部战场,以为内部是自己说了算,就有萧墙之祸。
这是一个四方博弈,不是三方博弈。三方,是司马冏、司马伦和郗隆,第四方,是郗隆的部属。如果我们把郗隆的部属也分成两派,那就是五方博弈。牌桌上明明坐了四个人五个人,郗隆只看到三个人,结果第四个人出了王炸。
郗隆既不义,也不利,他就根本没有资格入局,他的“自己人”就把他淘汰出局了。
这种事,历史上无数无数无数次了,一旦局势天平倾斜,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因为自己人杀你的行动成本最低,投入产出比最高。司马伦、孙秀的人头,已经成了这场赌博中的头奖彩票,等不到司马冏来杀他们,也是在洛阳内部就有人出手要那头等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