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之「命运是条不断向前延伸的线」节选
迷茫的青春
突然发现站在地窖外面的复生,母亲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还没发出声响,大哥手里的煤油灯就递了出来。大哥的身子刚探出地窖,就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继而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复生,刚开口叫了一声:“复生,你怎么回来了?”父亲的头就在大哥的后面伸出来,父亲和复生都像自己做贼被抓住了一样难堪。到底是父亲久经世故,显得比复生老练,用不满的声音问复生:“你狗日的好久回来的?半夜三更你又不开腔,做鬼吓人啊?”
复生更不敢吭声,接过大哥手里的煤油灯,看父亲和大哥像掩盖犯罪现场一样,把地窖的木板盖好,再抬过八仙桌架在地窖上方。大哥去复生刚才进来的灶房舀水洗手,父亲把手拍了拍,就扯过一根长板凳过来,在八仙桌旁坐下,盯了复生一眼,像审判坏人一样,冷冷地问:“还不到过年的时候,你回来做啥?”
复生不知道怎么回答父亲,局促不安地站着。
母亲见复生萎靡不振的样子,就问复生:“还没有吃饭吧?这么大夜才回来,你白天在爪子?”说罢也不等复生回答,去灶房给复生做饭了。
没有听到复生回答,父亲真有些生气,眼睛四下里一扫,又没看见复生的行李,声音就高了起来:“你的铺盖卷呢?”
复生终于开口:“没带回来。”
“呵呵呵,你狗日的连铺盖卷都卖了嗦?”父亲哭似的笑了几声,说着话头就往灶房那边伸过去,对母亲喝道:“不准给他狗日的煮饭!连铺盖都卖了,还吃球的饭!今晚你去睡猪圈!”
大哥还没走进堂屋,听到父亲粗暴的喝斥,就在灶房大声吼道:“有你这样作父亲的吗?这么大夜也不怕隔壁听到笑话!”大哥的声音里透着从来没有的沧桑,边说边走过来,拉了一根板凳坐下,叫复生也坐了,好言问复生:“你真把铺盖都卖了才回家来的?”
复生摇摇头,看大哥一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今晚竟然乱得像个鸡窝,心里诧异,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吐出来。父亲更加认定了自己的揣测,也不管大哥萌生阻止的眼神,居然破口大骂起来:“你狗日的出去把你的路费钱都挣不回来,还把铺盖卷都卖了!唉,你狗日的玉不琢……”
复生又饿又急,听父亲又像往常那样骂自己没出息,看父亲古铜色的脸上青筋暴露,那双疲惫的眼睛里全是愤怒和不屑,一种被轻视和侮辱的感觉从心底蹦了出来,胸膛中就有一股火熊熊燃烧起来,头就像炸裂了一样痛,赌气似的,一只手就伸进内衣里去,把贤文借给他的五十块钱和熊猫借给他的二十块钱掏出来,狠狠地扔在桌子上,又去外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把自己挣的工资也掏了出来,想想今天还欠贤文的车费,就抽了一张十块的票子回来捏在手里。
父亲双手臂像抱稻田里的谷草,把散开在桌上的钱往自己怀里一搂,然后一张张打开来,仔细数了,生涩地报出数来:“一共九十五块七角五分,除去你出去借人的八十块钱,还剩一十五块七角五分,弹一床棉絮买一床铺盖套子的钱都不够……”
复生从大哥憔悴的面容里,终于知道大哥这次突然回老家来的事情原委了。
原来大哥萌生在充国市读青年文艺大学期间,一直和天邑的章小蕙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萌生热切地期待着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就能和章小蕙订婚,章小蕙家里也在不断地给萌生寄来钱、物。章小蕙在来信中要求萌生尽量多抽时间学习,将来不但要拿到大学毕业证,而且要真正学到知识,这样才能有出息,才能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萌生不断地奔波在学校和水果镇的养兔场之间,边学习边筹谋着自己的事业。学校里的课程对萌生来说基本没有问题,虽然萌生大部分精力已经转移到养兔场和其他的社会工作中去了,有时上课还要迟到甚至缺席,但萌生的成绩仍然在班级里名列前矛。一个人的努力程度固然重要,但先天的优势会让悟性大大提高,从而在很多时候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让萌生有些心神不宁的是杜书记的妻侄女杨梅红。
萌生离开老家到充国市来读大学,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避开杨梅红。萌生心底是爱章小蕙的。
章小蕙不但知书识礼,人又长得温柔漂亮,更重要的是,章小蕙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萌生和章小蕙算是一见钟情,章小蕙对自己一见倾心,无怨无悔地支持自己、鼓励自己,让萌生感激不尽。自己现在一事无成,家庭又困窘不堪,而章小蕙的母亲穆孃是省城近郊天邑远近闻名的企业家,章小蕙也会很快考取大学,自己无论哪方面都不能和章小蕙相提并论,但章小蕙依然义无反顾地爱着自己,还爱得那样深,爱得那样无私,让萌生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沉浸在甜美爱情中的萌生拼命地学习,也拼命地挣钱,他要为心爱的章小蕙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庭,也要帮劳苦的父母养育几个兄弟。但水果镇养兔场的提成迟迟没有拿到手,老板总是说养兔场的资金周转不过来,要萌生体谅体谅。都是天天见面的人,萌生也不好逼得太急。萌生在学校里的开支基本上都是章家寄来应付。
有一天,萌生去给章小蕙寄信的时候,竟然在邮局碰到了杨梅红。
杨梅红一身新潮打扮,白色的高跟鞋把突出的臀部衬得性感魅惑,蜂腰妩媚妖娆。萌生被杨梅红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一把拉住,心里马上“突突”地跳。杨梅红等萌生寄完信,硬要拉着萌生一起吃饭。
萌生想彼此都在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杨梅红又是从晋县到充国市来,实在不好拒绝,也就只好答应了。杨梅红一点也不拘束,毫不客气地挽着萌生的手臂在大街上走,丰挺的胸部有意无意地摩擦着萌生,细细的高跟鞋“嘚嘚嘚”地敲打着路面,惹得路人无不侧目。
年轻的萌生也是有虚荣心的,虽然在心里还是想着章小蕙,但现在被一位俊俏的时髦女孩亲热地抱着手臂,脸上也眉飞色舞起来。
和杨梅红吃过一次饭,又被杨梅红硬拽着去看了两回电影,萌生好像忘记了来充国市就是为了躲避杨梅红。
不知不觉中,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收到章小蕙的信了,萌生以为是章小蕙忙着复习功课准备高考,暂时没有时间写信。但又过了好久,先前都是按时寄来的钱款也没有寄来,萌生心里觉得奇怪,连着写了好多封信去问,竟然也没有回音。
百思不得其解的萌生除了不停地写信去问,就是忧心重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亲爱的章小蕙都是按时给自己写信啊,怎么途然间就没有了音讯了呢?
杨梅红倒是来得更多了,也不管萌生是不是高兴,照样拉萌生出去吃饭,有时还赖在萌生的宿舍里,逗萌生说话,不知道实情的人都以为杨梅红是萌生的女朋友。
过了两个多月,萌生终于收到穆孃写来的信。萌生信还没看完,就嚎啕大哭起来,任谁也劝不住。
原来,穆孃的来信中说了她们没给萌生写信寄钱的原因:章小蕙在给萌生寄信的时候,正好要赶到学校去考试,慌里忙张之际,就了闯红灯。十分不幸的是,章小蕙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倒在地,大货车的车轮从章小蕙的大腿上碾压过去。经过两个月的治疗,章小蕙的命是保住了,但失去了双腿。
章小蕙对母亲说,自己成了残废人,再也不能嫁给萌生哥了,那样会连累了萌生哥一辈子的,所以章小蕙不让母亲再给萌生写信,后来连钱也不让母亲寄了,她要让亲爱的萌生哥断了这个念想,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萌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看了穆孃随信寄来的章小蕙坐在轮椅上两条空荡荡的裤管,不得不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
萌生正准备赶去天邑探望章小蕙,忽然又收到穆孃发来的电报,说她已带章小蕙去外地疗养,归期未定,随电报寄出了一笔钱给萌生,要萌生好好读书。萌生也不知道穆孃说的是真是假,踌躇犹豫不定,杨梅红在一旁红着眼圈对萌生说:“章小蕙去外地的可能很大,一来养伤,二来是真的想避开你,爱一个人就想那个人幸福……”
萌生听杨梅红这样一说,心里更加伤心难过,想不到自己今生和才貌兼备的章小蕙是难再结连理!
杨梅红更加殷勤地照料萌生,几乎每个周末都来充国市。
杜书记也来看过萌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晋县蓄牧局将要招收一名养殖技术方面的专业人才,萌生是晋县的养兔能手,器重萌生的浦县长和自己是老同学,浦县长下届将会当选晋县县委书记。萌生明白杜书记抛出这一连串的关系,其实就只有一个目的:让自己娶杨梅红为妻,去晋县蓄牧局“吃国家粮”,而且这个顺序不能颠倒。
一个在农村出生、家庭赤贫的穷孩子,又是家庭长子,本来一无所有,现在却有可能受到命运垂青,上天不但要送给他一个活生生的妙龄女子,而且有可能还会给他一个加官晋爵的机会,萌生心里逐渐澎拜起来。
但章小蕙的身影不时萦绕眼前……
杨梅红多情而有心机,在萌生愁肠百结心事重重之际,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依偎在萌生身边,逗他开心,给他抚慰,让他觉得人世间还有更多温暖。
都是年少怀春,萌生也是血肉之躯。终于在一个酒醉话酣之夜,杨梅红用她炙热的身体,让萌生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杨梅红心甘情愿主动奉献了自己,就是要和萌生做一辈子的夫妻。既然要死心塌地嫁给萌生,杨梅红就要让萌生活得扬眉吐气。杨梅红心中扬眉吐气的萌生,就要做官,只有萌生当了官,自己才有可能成为那根缠绕在官衙的藤,趾高气扬出人头地。
萌生和杨梅红耳鬓厮磨久了,也慢慢把远在他乡的章小蕙沉进心底,顺应着杨梅红的指引,做起那禄仕的美梦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有一夜萌生在和杨梅红疯狂温存过后,满足地睡去。在香甜的梦中,萌生竟然赤身裸体,被一位高高瘦瘦、面容清癯的花甲老人牵着,回到自己的老屋。老屋金碧辉煌,两列身着艳丽服饰的宫女逶迤在老屋的院子里,像极了举办盛大节庆的皇宫。敞开的双扇木门里,文臣武将威武雄壮站在宽敞明亮的堂屋里,高瘦的老人拉着萌生,掀开盖着地窖的木板,来到地窖水池旁边,一躲盛开的灵芝如一把大伞。老人对着灵芝连鞠了三个躬,对萌生说:“快摘了这朵灵芝,上去做皇帝!”
萌生喜不自禁,伸过手去……
大笑着醒来的萌生摸了摸光溜溜的身子,对惊醒过来的杨梅红讲了刚才做的梦,杨梅红马上欢呼雀跃起来,然后抱着萌生,急切地说:“你赶快回老家,去拜祭老屋,你春风得意的时候到啦!”
萌生的美梦终于成真了!
在答应了和杨梅红结婚并且火速去领了结婚证之后,刚刚拿到充国市青年文艺自修大学毕业证的龚萌生被晋县蓄牧局聘用为养殖技术人才,试用期一年,试用期满合格后转为正式员工。萌生和充国市畜牧局在西山联办的养兔场由萌生继续打理,算是萌生的正式工作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