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话说二十世纪初,在杨家沟一带整天遛狗赶羊的二狗子异军突起,领着一波地痞流氓开了家狗肉馆子,竟不知为何生意兴隆,渐呈连锁之势。彼时,二狗子只有十五岁。

时间来到1921年,二狗子的狗肉馆不仅开在了杨家沟,还开进了县城,在这一片儿颇有点名声。二狗子成了有钱人,自然不能再叫二狗子,他专门花大价钱请了个算命先生,合着自己的生辰八字,起了个别名——杨海錦,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儿,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他生的时辰不好,五行缺水又缺金。还能缺俩?二狗子不知道。

但是因为二狗子发家的时候还不叫杨海錦,当年开店不容易,为了那点地盘四处打架,自报家门的时候也不能喊自己叫二狗子,于是二狗子便在道上有了个别称“二爷”,时间越久,二狗子越有钱,这“二爷”的名号就越响。至于他到底叫不叫杨海錦,是不是五行缺水又缺金,倒没什么所谓了。

二狗子虽然没上过学,但人还是机灵的。他深觉靠着狗肉馆不长久,于是把这些年攒下的钱全都砸了出去,县城里什么布匹店啊粮油店啊,客栈妓院啊全都有他二狗子的一份,二狗子也是命好,恰逢有洋人来这县城做生意,二狗子倒腾的瓷器竟能价钱翻个个儿卖到外国去。

二狗子一下子成了县城的大户,在县城正中间购置了一处大宅子,小斯家丁不计其数,来往客商络绎不绝。二狗子年正二十七,皮肤白净,浓眉大眼,洋装加身宛如杨戬下凡。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渐渐形成统一版本:二狗子本是世家少爷,年少聪颖出国留学,留洋归来后不屑动用家里关系,隐姓埋名依靠狗肉馆白手起家,年轻有为至今未娶。

于是来向二狗子说亲的人踏破门槛。

二狗子对外界传言岂会一无所知。他深怕自己形象被毁影响生意,遂对上门媒婆逐一回绝,私下里却和自己妓院里的头牌来往甚秘,私人小轿经常趁着夜色将美人抬进大宅后院,一夜云雨自不多言。

而世间无不透风之墙,某晚头牌进二狗子后院时不慎被人发现,导致二狗子苦心经营的青年才俊形象一夜倒塌,群众更是联名抵制二狗子店铺,一月之间竟有多家狗肉馆关门。

二狗子不忍自己辛苦搭建的商业帝国就此倒塌,日渐焦虑。是夜,他正压在头牌身上呈虎狼之姿,排山倒海之势使得身下羸弱美人娇喘不止,抽泣之声更是使二狗子深感男人之威严,欲罢不能。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二狗子于茫茫深夜间看到了自己的光明未来,更加生猛起来。

次日,坊间忽有消息不胫而走。传闻城中二爷出国留学之前已与城西某大户人家小姐私定终身,一去数年,学成归来返乡之时竟闻昔日情人家道中落被卖至青楼,多番打听才知在自家名下,遂接入后院相见,谁知竟被有心之人利用,大肆抹黑二爷,二爷自己受污不要紧,怎能使心爱之人遭此冷言冷语。遂已下定决心,无论世人如何阻隔,不日即将其娶回家中。

此言一出,二狗子生意一扫之前阴霾,渐成垄断之势。择一黄道吉日,二狗子八抬大轿将头牌迎入家中,戏台连搭一月,酒席连摆三天,宴请周遭所有父老乡亲,引来一片叫好声。然二狗子将头牌娶回家中之后并无修身养性之意,欲火焚身之时头牌已无任何作用,便四处寻花问柳,一度纵欲过度面黄肌瘦,此乃后话。

1931年,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大批日本官兵进驻县城。作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商,二狗子自然受邀参与官商座谈会。在会上,日本驻军将领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说,描绘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光明前景,二狗子心知这日本鬼子纯属扯淡,听的云里雾里昏昏欲睡。会后,将领单独留下二狗子与其商谈县城生意,如果二狗子愿意,日本宪兵将无条件维护二狗子在县城的所有买卖,但必须每年向日本宪兵司令部上交四成利润。

二狗子本来没什么爱国之心,反正和谁做生意都是做,只要能保证他赚钱就行。可这日本将领狮子大开口一下抽掉他四成利润,二狗子不乐意了,这一不乐意便激发了他的爱国情怀。

二狗子把手里的皮手套“啪”往桌子上一摔,“二爷我在这片是什么为人你也不打听打听,侵占我的国家,屠杀我的百姓,还好意思来和我谈生意?谈也就谈了,你们手里有家伙我也认了,可你这么狮子大张口算什么意思?我赚的钱,往小了说,那是我们周边老百姓的钱,往大了说,那就是国家的钱!我早晚是要还的,别的不说,你说周围穷苦老百姓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家里万一有个红白喜事,我作为县城首富,我哪个能不掏钱不照顾?万一闹个天灾,我手里的钱那都是要散出去救济灾民的!你现在抠我手里的钱,就是在抠我们老百姓的钱!我坚决不同意!”二狗子说罢开门扬长而去。

二狗子临危不惧勇斗日本鬼子的英雄事迹在县城闹得沸沸扬扬。日本将领看到了二狗子的影响力,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是日,二狗子再次接到日本将领的邀请,进日本司令部共进晚餐。二狗子见推脱不掉,遂整理衣冠,大踏步走进司令部。今晚的司令部略有不同,日本清酒的味道沁人心脾,更有温婉妇人身着和服一旁斟酒,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二狗子对三文鱼的味道不能自拔,加之日本将领的违心吹捧,几番下来,二狗子竟有些飘然欲仙。

酒兴渐酣,日本将领于神不知鬼不觉之时走出房门,独留二狗子与那斟酒的温婉妇人。二狗子双目迷离,浑身发热,手便不自觉伸入那妇人的内衣深处。那妇人竟也半推半就,毫无慌张羞辱之意。二狗子手腕用力,将那妇人推倒在地,粗暴的将和服撕扯开来,扔到一旁,解开腰带,将自己脱了个精光。一阵凉风自门缝中吹来,二狗子看着地板上光溜溜的两人,又想起自己那四成利润,登时清醒过来,连忙穿好衣服落荒而逃。

次日,二狗子在自家床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却发现家里柜倒箱翻,以为进贼。起床喊人,也无人应声。巡视一周,四下狼藉,唯桌上一份县城晨报板板正正。二狗子拿起一看,自己赤条条与那日本妇人躺在日军司令部地板上的照片赫然上榜,照片被放大竟占四分之一版面,小城民风淳朴,想当年自己只是与妓院头牌私会都遭联名抵制,这次自己是完了,可我明明没做过呀!二狗子头皮发麻。

二狗子奔回卧室,才发现金银细软已被头牌扫劫一空不知去向。二狗子手脚慌乱,遂带了几件古玩字画从后门踉踉跄跄逃走。沿街店铺都已被日本人占领,小鬼子是真狠啊!二狗子咬牙切齿。

二狗子变卖了古玩字画,衣衫褴褛的回到杨家沟。此时的二狗子年近四十,村中百姓竟无人识得他就是那一时风光无两的二爷。

斗转星移,二狗子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群羊和一条狗,重又过起了他那遛狗赶羊的日子。江湖上的二爷自那一夜消失无踪,仅留下几段佳话供人口口相传。至于到最后的二爷究竟去了何处,人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有人说,二爷当了汉奸,东渡日本享福去了。

有人说,二爷大义凛然,刺杀日本将领失败为国捐躯。

有人说,那报纸上的妇人是日本间谍。

有人说,那报纸上的妇人才是真正的昔日大户人家的小姐。

……

夕阳西下,二狗子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羊群一口一口的嚼着嘴边的嫩草,只觉日暮晨昏,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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