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杂货铺

    在我小时候,爷爷经营着一家小卖店。二十多年前的小卖店,内容不同于现在普通的小卖店,严格意义上说,应该叫杂货铺。

    为什么叫杂货铺,因为卖的东西种类太多、太杂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卖不到的东西。大到五十斤一袋的化肥,小到顶细的一根缝衣针,不管是五金类,还是烟酒副食,还是家居日用,从爷爷的小卖店里都能买得到。

    因为那时候交通不便,人们没办法去村外置办货物,而我们村子里,又只有爷爷一家小卖店。于是爷爷就想尽办法,把村外的各种物品带回来,为村子里的人提供方便。

    我大半个童年都是在爷爷家度过的,所以爷爷家的杂货铺,对于我的感情最深。

酱油篇

    以前说谁谁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现在的孩子,一定不知道打酱油是怎么回事。“酱油是谁?为什么要打他?”哈哈我问我女儿你会打酱油吗?她就是这样回答的我。

    以前的酱油都是爷爷用大桶从批发部装回来的,拿回家以后倒进搪瓷缸里。奶奶还特意做了一个高粱杆儿的盖子,防止落入灰尘和虫子。谁来买酱油,就提着一个空啤酒瓶子,爷爷拿着木制的舀子,用漏斗给瓶子装满酱油。一瓶酱油才几毛钱,爷爷每次都会给装的满满的,客人就会摆手说不要了不要了,太满就洒出来了。然而即使洒出来,爷爷也从不会给他们少分量。

    爷爷其实是个挺精细的人,但对于他的客户,从来都是要厚待,从不缺斤少两。爷爷做了一辈子的生意,诚信是他最大的标签。

窗户纸

爷爷家还卖过窗户纸。

    以前很多人家,都没有钱在窗户上装玻璃的。于是就来爷爷这里,买窗户纸,用浆糊贴到窗棂上。窗户纸一般有两种,一种白色的,稍薄一点,透光性比较好,所以一般贴到客厅的窗户上。还有一种是稍厚一点,有着夸张颜色的大花图案的,这种隐蔽性比较好,一般贴在家里有女子的卧室里。但缺点是这种纸太厚了,白天进卧室都是暗的。

    窗户纸虽然很便宜,但村里人只有过年才换一次新的。中间要是窗户纸破了,就用浆糊粘好,继续糊弄着用。直到过年才换一次,也会显得喜庆点儿。等到了腊月里,开始置办年货的时候,人们就陆陆续续来爷爷家买窗户纸了。

    后来,人们的生活条件慢慢好起来,能换的起玻璃窗了,所以也就没人再用这种窗户纸了。剩下很多没卖出去的窗户纸,奶奶就拿来教我剪纸。奶奶的手很巧,会剪喜字,还会剪各种五角形的花。那时候我没有什么玩具,剪纸成了我的一大乐趣。我跟着奶奶学会的不仅是剪纸,还从剪纸中学到了做事情要认真,细心,还要有耐心。这将是我一生受用的好习惯。

老旱烟

    印象中爷爷家每天都会来很多人,然而大多数人都是来爷爷这里扎堆闲聊的。爷爷每天一大早就会烧上水,下好茶,把茶碗刷的干干净净,等着他的伙计们来抽烟喝茶。

    不管有多少人来,爷爷家的茶水永远管够,烟一般都是他们自己带的。爷爷家虽然也卖香烟,但那个年代,大多数人是买不起香烟的,他们一般抽的都是旱烟。自己家里种上几棵烟,晒干烟叶子就够他们抽一年的。有的人习惯用大烟斗子,配上一个手缝的烟袋包子。烟袋包子别在腰间,天长日久已经被磨得黑黝黝的发亮。有的人喜欢抽用纸卷的烟。那时候这些烟民们,连卷烟纸都不舍得买,就向我们家讨纸用。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记账的本子多的是,剩余不用的,大部分都送给了这些抽烟的老汉们。

    我那时候天天在奶奶家,看多了他们卷烟的动作,每次都主动要求给他们卷烟卷儿。尤其是冬天农闲的时候,一群烟民们就冲着不花钱的茶水和暖烘烘的炉火,久久不愿离去。我小时候,闻惯了这种老旱烟的味道。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一个孩子吸二手烟的危害。每天听着这群人在爷爷家高谈阔论着,日子过得飞快。

    一年又一年,这群聚会抽烟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老去,爷爷家也没以前那么热闹了。

拨浪鼓

    在我五六岁的一年,爷爷进货拿回来两个拨浪鼓,做工非常精致,鼓面是皮的,上面还印有年画娃娃的图案,一周还镶嵌着铜钉。一看就不廉价。爷爷送给了我一个,另外一个他准备放小卖店里卖掉。

    那时候的我,心理就有小小的阴暗面了。我暗中细想,只有两个拨浪鼓,如果另外一个让别人买去,那他就有和我一样的拨浪鼓了。我不允许别人有和我一样珍贵的东西,我想要把两个全部占为己有。

    可是这样的想法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于是我哭闹,大声的哭闹,一定要两个拨浪鼓。全家人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贪心,无论怎么哄劝我都不依不挠。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哭嚎着,打滚、蹦跳,爷爷终于向我妥协,把另外一个拨浪鼓也给了我。为此他还挨了奶奶的一通埋怨。

    过后我慢慢冷静下来,因为此事而感到羞愧和内疚,好几天都不敢跟爷爷讲话。而那两只弥足珍贵的拨浪鼓,自从被我用这种卑劣的伎俩得到之后,便再也喜欢不起来了。我多想把它们再还给爷爷,却最终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无理取闹。

    爷爷家卖过一种特殊的钉子,补鞋掌用的钉子。以前人们穿的鞋,大都是女人们自己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底是橡胶皮,用小钉子钉牢固。这种鞋结实耐穿,鞋底坏了,再重新换一副橡胶皮就行了。补鞋钉子比较小,要的多论斤称着卖,要的少按个卖。现在我已经见不到这种钉子了。

    爷爷家卖的白糖是散装的,一大袋,五十斤的。每次爷爷进来白糖,我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因为我既可以帮爷爷分装白糖,又可以趁机“揩油”。每次分装白糖前,爷爷奶奶还有我,都要先洗干净手。奶奶用干净的茶碗把白糖装进食品袋里,爷爷拿着秤一袋一袋的称重量。每袋是一斤,每袋称好后,还要再给抓上一小把,叫做“压秤”,而我的任务就是给每个够分量的袋子里再添上一小把白糖。由此我就可以在添白糖的时候趁机抓一把放嘴里。

      我还愿意为爷爷做的一件事,就是帮爷爷量薄膜。春天秧地瓜前,要先把地瓜放了土里让其生芽。而生地瓜芽子就需要用到薄膜,给地瓜起保温保湿的作用。薄膜是用尺量的,多少钱一米,爷爷家以前没有卷尺,用的是量衣服的竹尺。爷爷或是奶奶一尺一尺的量好薄膜米数之后,我给帮着襟住一边,爷爷在那一边用剪刀豁开。这看似是一件简单的小事,但奶奶告诉我,一定要拿紧拉直手里的薄膜,否则就会剪坏掉。每次,我都做的小心翼翼,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为我自己能干好一件大人做的事而感到高兴。

      爷爷家还卖灯泡,老式的白炽灯。里面的钨丝怕摇晃,摇晃断灯泡就不亮了。所以爷爷把灯泡放置的很高,生怕我捣乱给弄坏掉。来买灯泡的人,都会仔仔细细拿着灯泡在太阳底下观察,看清楚钨丝断没断掉。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爷爷家卖的香槟酒,类似于现在的雪碧,是一种气泡饮料,小孩不能喝太多,只能倒一点点尝味道。喝在嘴里有刺激舌头的感觉,但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酒精度。有次趁爷爷不在家,我让奶奶帮我打开一瓶,不知不觉喝下去一大半,然后就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香槟酒是我那时候喝过最好喝的饮料。

    爷爷还有一个密封的铁盒子,里面装的是茴香。茴香这个东西质量太轻,客人要的又少,每次卖茴香爷爷就会拿出来一杆很小很小的秤来称。爷爷上了年纪,要戴着老花镜,仔细用手一个一个的数秤砣停在了秤杆子的哪颗刻度星上,然后嘴里就跟客人喊着这是几两几钱茴香,多少钱一两,一共多少钱。每次称的茴香都不一样,爷爷却能一口喊出来价钱。

    我那时候小,并不在意过这些细节。后来听好多人说起过,我爷爷真是厉害,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可是心算的又快又准。我不知道爷爷算数是跟谁学的,我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能心算那么快。可我没办法亲自问一问爷爷,在我知道他这么厉害的时候,爷爷都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了。我想,如果爷爷生活在我们这个年代,能够有机会上学,我爷爷一定是个顶厉害的学霸。

    后来奶奶早早去世,爷爷便无心经营他的杂货铺,杂货铺的生意渐渐冷清,他就这样孤独的一个人过了几年也走了。伴随着我长大的杂货铺,陪伴着我成长的爷爷奶奶,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多年,全都离我远去。而这些美好的记忆,我会永远永远的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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