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楼”在四十年前那个部队大院里是个专有名词,只要说起三层楼,大家都知道在哪儿。
这次陪二老风尘仆仆赶回武汉,参加父亲的战友聚会,最大的心愿就是再一次回到三层楼去瞧一瞧。那里是我们离开部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住得最久最舒服的地方,但我们都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昨天,我们正好在晚饭时间赶到聚餐地点,坐在我们这一桌的两位年轻军官,就是父亲当年那个雷达修理所的现任连长和指导员。父母问起“三层楼”的时候,年轻军官一脸懵懂。后来进入大院才知道,现在的营区,到处都是三层楼。
我们所住的酒店就在部队大门对面,今天上午的行程就是组织老战友重游军营。
对老战友来说军营是军营,而对于我们随军的家属来说是大院。那时候部队的训练、工作和生活区几乎混在一起,小孩子到处乱窜也没人管。
那时候天很蓝,树很绿,树林的雨后总有摘不完的野葱和野菜。那时候的房子很大,院子里的马路也很大,我们的小腿总有跑不完的路。
那时候什么都好玩,就连垃圾池都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好去处。那时候的垃圾池很干净,都是些枯枝树叶杂草,我们几个小屁孩喜欢在里面翻烟纸盒,拿来折成三角块,摔在地上玩游戏。我们叫做拍烟纸,只要把对方的烟纸拍翻了,烟纸就归谁。
父母不知道其中的乐趣,他们自有军营里的军歌嘹亮,唯独这栋三层楼成为我们两代人共同的记忆。
刚来到部队大门口,我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的大门已经蜷缩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毕竟几十年过去了,大门口这一带原先是烟尘滚滚的荒郊野岭,如今早已是高楼林立,人流涌动。老战友们说,这里已经不是大门了,大门改在军营的另一头。
好在踏进大门的那一刻,敞亮开阔的大院依然是那么熟悉。大门边上那个军人服务社还在,只不过挪了个地方,但还是那个古朴的味道。人的感觉很奇怪,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招牌,仿佛又把自己带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
顺着那个年代的记忆,大院的每一条马路,每一处建筑,几乎都原疯不动地展现在我眼前。只不过眼前看到的尺寸比例似乎有点不对劲。
父母和老战友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说,“这里是八大家,这里是大礼堂,这里是饭堂,这里是卫生队,都在啊,都没变啊!”
母亲和我都惦记着三层楼,无奈那个久远的所在和大部队游览的方向刚好相反,人群前头传来吆喝声,“同志们快一点,先过来照合影!”我们只好随着参观的人流往另一边走去。
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撒下一片金光,空气中飘来阵阵桂花的香味。武汉的秋天,这是最美的滋味。
那时候大院里还没有桂花,最熟悉的味道自然没有它。但那时最美的滋味莫过于偷偷溜进营队的伙房,揭开那个可以装得下我整个人的大锅,如果发现锅底还剩下一小撮锅巴,我们会高兴一整天。
“看,这里是现在的大门!”一位老战友对父母说道。
就在老战友们合影的正对面,一处现代化的军营大门威武地矗立在城市主干道边上。
母亲指着大门边上的所在问我,“你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认得,当然认得。”我回应道。大院里的方位和布局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复活,这里正是我们刚来部队时的家。那时候还是一个大仓库,仓库里堆满了生锈的机器,还有大大小小的木箱铁箱。我们就在夹缝中住了下来。
大门的所在那时候是一口池塘,家里的竹床每到秋冬便沉进池塘的淤泥里,第二年夏天再捞起来,父母说这样是为了防蛀虫。
终于等到自由活动时间,我们仨和领队的打了招呼,兴冲冲地就要往三层楼那边赶。领队说不要急,三层楼还在那里,慢慢走。
三层楼果然在!我远远就看到了它。
越来越近了,它依然是梦中的模样。或许梦里的东西容易褪色,当它突然来到我眼前的时候,它竟苍老荒芜了。
最难忘它那一条长长的走廊,现在看来还是那么长。走廊的尽头就是我们家。
这一条连接地面的走廊,其实是二楼,一楼在坡底下。那时候放学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小跑,一直跑回自己的家。
那时候的走廊,每家每户门前都沿着栏杆摆放着灶台,煤炉锅碗一路排开,我和弟弟就从饭香菜香中穿过。每经过一家,主人们都会喊我们吃饭。母亲怕我们不懂事,早早等在走廊尽头,见到我们兄弟俩的身影就大喊:“快回家吃饭!”
我们家住在尽头有个好处,就是灶台可以充分利用走廊。父亲将走廊尽头给围起来,煮饭的地方足足比别家宽敞了一倍。这样门前的栏杆就没有遮挡,腾出来玩耍的地方。但也正是因为这地方差点出了大事。
坡底一楼的王浩那时经常跑到我家玩,就差点从栏杆上翻下去,给我死命拽住他的脚。他倒挂在栏杆外面,我大喊救命,好在母亲把他拉了上来。
为了拍照留念,我和父母走到坡底下,抬头看着二楼那个我们曾经的住处。这里已经变成战士的宿舍楼,当年走廊里的锅碗瓢盆早已清空,只挂着晾晒的衣服,还有那熟悉的铁栏杆。
我仿佛看见儿时的王浩倒挂在二楼的栏杆上向我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