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医疗和经济的双重危机,我们需要大政府来应对之。但是只有人民和企业才具有多样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实验能力,为每个共同体或社会找到后疫情时代的发展模式。这样的解决方案只能出于自下而上构建的伙伴关系,而非自上而下
2020年5月13日,在巴西的南卡希亚斯市,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对一家购物中心进行消杀。图/法新
文|沈联涛
世界见证了最为纷乱的一幕,新冠病毒全球感染人数超过1000万,死亡逾50万。导致乔治·弗洛伊德殒命的悲剧,激起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并蔓延全球。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约翰·博尔顿的新书写尽政治污秽之不可闻问,也将美国一向良好的国际形象拖入泥淖。
博尔顿在书中指控,他的前上司谋求外国帮助以获连任。特朗普总统可谓史上最具透明度的领导人,关于他的离谱丑闻日复一日地浮现,甚至超越人们理性的理解能力。在时下这场一个世纪以来最具破坏力的疫病大流行中,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眼睁睁看着他将美国外交联盟折腾到分崩离析,还宣布有4000万人失业,12万死亡,以及他为了让美国“再次伟大”,造成的历史上最大规模预算赤字。
大人物们眼界狭隘却喜欢玩大格局的游戏,而我们市井小民用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为了在后疫情时期的经济寒冬中活下来。
这就是世界所发生的多么深刻的变化。美国近些年来在经济增长和股市繁荣方面取得的成就,到2019年达致顶峰。去年,美国失业率创下50年来新低,但没过几个月,美国的失业率就达到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数值。没几家企业经历过这等阵仗——因疫情不得不关门歇业,收入下降90%以上。美国还算幸运,有美联储撑腰,通过砸钱解决难题。自2019年底以来,其资产负债表扩充了3万亿美元,增幅为70.9%;启动11个项目以购入美国国债、抵押贷款证券,帮助企业进行银行融资,以及近期购入公司证券。
这种货币和财政刺激措施有多大规模?麦肯锡全球研究所估计,到2020年,G20的财政赤字可能达到9万亿-11万亿美元,到2023年的累计总额将达到30万亿美元。10万亿美元约占世界GDP的11%,因此到2023年,未偿还的全球政府债务将超过GDP的100%,这样的债务即便在战时也算创纪录水平。
经合组织估计,失业率难以显著下降到10%以下。今年全球贸易将下降9%-11%,但通货膨胀率将保持低迷。新兴市场将受到严重打击,因为巴西和非洲渐成疫病大流行的新中心。大多数专家认为,第二波疫情暴发将无法避免,尤其是在美国,大规模抗议活动已经在一些州导致住院率攀升。
在如此纷乱的局势中,我们可以总结出几个具有广泛性的关键趋势。首先,由于阻止病毒流播需要进行社交隔离,因此世界正在日益依赖网络。大多数离线业务(例如食品和饮料店)都意识到,可以在线接受订单,而封锁隔离并无碍于交货。但是,周期性的疫情暴发(例如北京新发地市场的疫情)表明,在不久的将我们必须弄清楚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工作和生活。
其次,当前的货币和财政举措只解决了财政援助和补贴这一面,但这些措施长远而言,既不可持续,也无法解决结构性问题,从而无助于构建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来适应并抵御更大冲击和周期性社会停摆。现在期盼实质性的经济恢复并不现实,除非能生产出安全有效的疫苗,而这至少还要等18个月。如果这些补贴此前只是让岌岌可危的公司勉强存活下来,若找不到可行的新商业模式,这些企业仍将难逃倒闭的命运。我们可能最终陷入最坏的境地,以大量政府债务的代价,为僵尸公司提供资金援助,这些公司拿不出钱来缴税,却会排挤真正前途光明的企业。
第三,我们提不出什么理论来指引决策者度过这场危机。我们正处于一个极端不确定的时期,没有什么现成解决方案。面对医疗和经济的双重危机,我们需要大政府来应对之。但是只有人民和企业才具有多样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实验能力,为每个共同体或社会找到后疫情时代的发展模式。这样的解决方案只能出于自下而上构建的伙伴关系,而非自上而下。
危机迫使政府、企业和个人做出大胆尝试和创新,并准备好接受失败,因为不这样做就意味着停滞和萧条。
这就要求政府必须将权力下放给较低层级的政府,以便城市和乡村找到“最适合”本地情况的解决方案。公司必须允许管理层和员工尝试不同的产品和经营模式以求生存,甚至不得不裁员。个人将必须学习新的网络技能并改变旧有思维方式,以保住工作或找到新的收入来源。大规模的实验会激发出创造力。
但与创新如影随形的破坏将充满苦痛。旧模式追求效率,要求在速度、规模和范围上,让超过90%的产能运转起来。疫病大流行后,我们能保住原有经济活力的60%-70%,就算很幸运了,将有多达30%-40%的产能变得过剩,高失业率和巨额债务会随之降临。
在过渡时期,我们需要对大多数雇员进行再培训,这些人如今已无法适应线上经济。更糟糕的是,辍学者和应届毕业生都将面临工作岗位缩减、录用要求变高的局面。
将这些不同的线索放在一起考察,图景就变得更为清晰了。欲在疫病大流行后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竞争和生存,必须引入新技术来改变经营和治理模式。它可能会更慢,但更能抵抗冲击。如同廉价航空公司使用技术和廉价机票,将飞机多余的运力变现,我们需要新的技术平台,将冗余的供应链和劳动力(失业人员)匹配给公司和消费者,以诱人的价格吸引他们消费。政府想要在基础设施上增加投入以刺激经济,就不得不把资源更多用在软件(人才和知识技能)上,而不是硬件上。这种试验最好在城市一级进行,因为大多数城市规模小、掉头快,足以让迥然不同的参与者一起交换资源、打造全新的商业模式。
欲实现这些目标,需要社会各阶层的大胆想象和创新。危机无论对英雄或反派,都是良机。没有想象力,英雄也将无所施展。剩下的就是付出努力并承受苦痛。至于那些只想看热闹的人,“特朗普真人秀”的第二季即将于11月开播。
(作者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翻译:臧博;编辑:袁满)
责编 | 刘思言 siyanliu@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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