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均之中，间有七声

初识葛亮，就是从他的半自传体小说集《七声》开始，同张爱玲有些许相似的是葛亮也着重刻画小人物，他笔下的那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即为世间七声，而正是这些小人物的悲喜，在生活回音壁上碰撞出世间最大的和音。

一声为宫，外祖父母的爱情就像宫声一样简单平实，没有波澜起伏，却是洗尽铅华，毕生不渝。外婆生病了，外公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哄着她，让着她，呵护着她。耄耋之年的他们，还在体味着爱情的甜蜜与酸涩。都说时间会把爱情变成亲情，在我看来不尽然是这样，从韶华时光到耄耋之年，这种相伴相守才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用琴瑟龢同来形容这样的爱情再合适不过了吧。“外公仔细看了，说好啊，我这把老琴，不知道下辈子有没有运气碰上这样的好瑟了。转过头去，又对外婆唱到，我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众人就笑，外婆也笑，笑着笑着她忽然一回首，是泪流下来了。”这不是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人物，这只是一对普通的老夫妻，他们的感情却在葛亮笔下成了当今社会中大部分人所期待的所追寻的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没有华丽的辞藻与迭起的情节，而是用近乎白描的手法去刻画，非但没有让我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滋生了我心中一点对爱情的小期许，这也许就是我喜欢葛亮的原因之一。

二声为商，“清商一来秋日晓”正如《洪才》中所描写的洪才一家的清冷与悲凉。洪才一家人蜷缩在南京城小小的一隅，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南京城格格不入，他们家在院子里养家禽种植作物，这种区别与城市的生活方式，让小说的主人公毛果这样的城市孩子为之着迷。成洪才家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是在城市的发展进程中，城市与农村相融合的典型示例。成家的大哥二哥为了争夺所谓的南京户口而大打出手，成家姐姐因接受新思想和城市的生活方式而选择与爱人一起离开家去追求新生活，成家阿婆则一直为了保护自己家的那一方小小的庭院而抗争着直到死去。户口、拆迁、生活方式的融合，这些都是在城市的发展与变迁中会直接面对的问题。成家的每个人都在金陵城里艰难的生存，艰难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东西也许是一处落脚的住所，也许是一个合法的身份，也许是友情和爱情，也许是一份尊重和平等的对待，甚至于只是一屉青团。然而这份小小的追逐可能就无法被城市接纳，最后成洪才一家回到了乡下，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的结局何其清冷与悲凉。社会终究是不公平的，城市的变迁会给人们带来什么，这个问题值得我们一直去探寻。

三声为角，角声清亮悠长，就像《泥人尹》中传统手工艺人尹师傅的一生。尹师傅是朝天宫的一道风景，在毛果的父亲看来他绝不仅仅是一位做泥人的手艺人而是一位艺术家。的确，尹师傅是一位艺术家，他为艺术而生，最后又为艺术而死，他用一生的时间去发展泥人这项艺术。尹师傅对泥人艺术有过创新有过坚守，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让那个所谓的儿媳妇玷污了他用一生去坚守的艺术。从此，朝天宫再无尹师傅，朝天宫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朝天宫了。城市和经济的快速发展让商业化走进生活的各个角落，一旦传统艺术被打上商业的烙印，这些艺术还会保持最本真美好的样子吗？答案也许就在这篇《泥人尹》里。尹师傅因为泥人遇见了自己最爱的人，又因为泥人失去了挚爱，泥人上沾染着尹师傅一生的起起落落，最终被贪念毁灭了最初的本真与美好，当艺术成为满足人欲望的工具，艺术也就不再是艺术了。

四声为徵，徵声空明悠扬，一如藏女英珠口中的那支悠扬的藏歌，空灵之后是深深的寂寞孤苦。英珠用生命呵护着那匹叫鱼肚的马驹，这匹马是唯一与丈夫有关的东西，英珠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鱼肚。“当雄鹰飞过的时候，雪山不再是从前模样，因为他那翅膀的阴影，曾经抚在了石头的上面”在遇见让人绝望的极端恶劣的天气时，英珠一遍遍地重复哼唱着这支藏歌，歌声空明悠扬，面对死亡，在英珠身上看不到恐惧，只有宁静，一种好像看透了世间所有浮华与聒噪的宁静。这又让我想起了另一篇《阿德与史蒂夫》中阿德女友——聋哑的曲曲死之前留下的字体娟秀的那句“是暗的，不会是明。”无论是在藏地还是在香港，像英珠和曲曲这样处于生活最底层的人面对死亡，却有些常人所没有的豁达与澄澈，她们不抱怨，不挣扎，只是平静地生活着，渴望在这偌大的天地寻求一份宁静。然而，无论是在空旷的藏地还是在喧嚣的香港，这个世界对她们并不宽容，英珠艰难地维持生计，曲曲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她们都是自己的英雄。葛亮笔下的这种苦难与折磨让我更加热爱生活，这就是小人物的力量。

五声为羽，羽声带有悲剧的苍凉感，就是《阿霞》中讲述的阿霞的悲剧的生活。阿霞是个弱智，她的生活注定就会带有悲剧色彩。她不懂人情事故，却执着于坚守规则，她就像一只刺猬，把尖锐与蛮横都对着敌人，把柔软与怯懦留给亲近的人。阿霞和她的弟弟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一个弱智一直保持着对世界的善意而一个所谓的聪明人却成了低俗的带着市井痞气的市侩。对待阿霞这样的弱者，我们的社会应该给予他们足够的包容和保护，他们眼里的世界也许是最纯真的样子。

六声变宫，恰如《于叔叔传》中于叔叔一家的悲喜一生，于叔叔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换来了美好的生活，富裕后的于叔叔也失去了本身勤劳敦厚的样子，他背叛了自己的家庭，背叛了相濡以沫的妻子。于叔叔与妻子可以共苦，却无法同甘，这不禁让我开始思索，财富究竟会给人带来什么，像于叔叔这样获得了来之不易的财富后，生活却拥有了更多烦恼的人应该大有人在吧。

七声变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变徵之声就像《老陶》中老陶的一生。老陶为了得到公平的待遇上访了大半辈子，他身上有很多劳动人民都具有的优点：勤劳，倔强，朴实，坚定，懂得感恩。但在故事的最后，他却成了最不堪的赌徒，甚至拿自己妻子的贞洁去赌。在社会给予他足够的善意时，他却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一生。社会的确会影响一个人，但是确定权还是在自己手里，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七声》描写了很多不同的人，从南京到藏地再到香港，不同环境下有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故事，正是这些小人物，让我们触及了一个城市中最隐秘最真实的样子。真实就是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当代文学史上关于真实与真实性的讨论一直在进行，而葛亮以这种白描的手法尽力去描绘一个个真实的人物却真切的打动了我。“一均之中，间有七声”，他笔下人物的悲与喜就如这七个调式，随意排列组合就能谱写出世间丰富多彩的乐章。

16 汉语言文学  李雯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