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在一段粤曲中,南海十三郎的故事缓缓拉开序幕:十三郎自幼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被誉为神童。
无奈冥顽难管教,父亲将其送往香港学习。他在香港大学学医时,为爱情而中途离港,追随女友到上海。爱而不得,落得一身狼狈。
回乡后,十三郎晋身梨园,效力于觉先声剧团,他才华横溢,创作颇丰,却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创作事业如日中天时,却遭逢爱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生活潦倒,神志失常,被送入精神病院,晚年四处流浪,最后凋零离世,令人唏嘘。
左手天才,右手疯子。正与邪,是与非,入世与脱俗,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南海十三郎一生都在修行的路上,得瑟落魄,几番起落,然其志未改,不怨天怨地,自怨自艾。只游走在疯癫与正常之间,参无边风月,世态炎凉,并非孤寒晚景。”十三郎扮演者谢君豪如是说。
十三郎自幼痴迷粤剧,二十岁便为粤剧名伶薛觉先撰写曲目《寒江钓雪》,一炮而红,少年得志。面对家贫沦落风尘的侄女江少仪,他热忱相助,将其捧为电影明星,风头无二。
面对同行相邀,他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口出狂言,相交甚恶。面对编剧新秀唐涤生,他爱才惜才,苦心教导。面对时代更迭,他不从众流俗,封笔停墨,清贫度日。
张爱玲在《我的天才梦》中自我剖析,表明心迹。“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便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是处,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世人对天才总是格外严苛,将其捧上神坛,视为圣人,不容许他们犯一点错误。欲将其框束在世俗的轨道上匀速前行,而忘却天才本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恃意而为,出其不意。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世人却欲将一切归档解读。故为天才安排好结局,好让世间庸才望而却步。“千万别想成为天才,天才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早死,二是疯了,悲剧收场。”因为天才是不会跟世俗妥协的。
众人皆醉我独醒,十三郎像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嵇康,穷途而哭,打铁忘世。装疯卖傻,狷狂不羁,也许,他们跟这个世界并不熟。
心有执念,不肯上岸。你将家安在船上,漂泊动荡成了你一生的宿命。在爱情的天空中,你甘愿做无脚鸟,一直飞一直飞,寻觅着爱的真谛。绕树三匝,无枝可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最是要命。
爱而不得,牵挂半生。心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染了相思病,像一窝蚂蚁倾泻四散,啃啮心头,细碎的疼痛无止无休。
十三郎在舞会上偶遇佳人莉莉,一见钟情,鬼迷心窍。中途肄业,追随佳人至上海,却也无法俘获芳心,潦倒而归。经年以后再重逢,她早已嫁做人妇,宝马香车雕满路。
而你却是落魄才子,衣食无依。她早已忘却你这个生命过客,你却刻骨铭心,忠贞不二。只因她随口一句,你的眼镜很特别,你便戴了一辈子,镜片损坏也不肯更换。
谁都曾为追逐爱情而一身狼狈,一败涂地,你却痴心绝对,不在意旁人眼光,只期望对方懂得。在《寒江钓雪》、《梨香院》等戏曲作品中,字里行间藏匿着伊人身影。
当十三郎问唐涤生为何要当一个编剧时,唐涤生给出了以下答案:“我要证明文章有价,再过三、五十年,黄金股票,世界大事都只是过眼云烟,可是一个好剧本,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听毕,十三郎骂他自大狂,沽名钓誉。而内心不无赞叹之意,才情志向俱全,此人前途无可限量。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名利尚在其次,能有好的作品传世,如高僧于红尘修行所得之舍利子。玲珑剔透赤子心,熠熠生辉真才情。十三郎装傻避世,也切断了他与创作的关联。
握笔杆子这件事是不能停的,坚持与孤寂是必经之路,非走不可,非尝不可。唐涤生新剧上演,邀十三郎观看,也有邀十三郎执笔出山之意。
而唐涤生的骤然病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三郎彻底绝望了。惺惺相惜的子期已不在,伯牙的《高山流水》还有哪个知音人能懂?
白马入芦苇,银碗里盛雪。人生底色本是清白纯净,红尘中历练一番,宣纸被涂脂抹粉,一片模糊,不再简单纯粹。
而千帆过尽,返璞归真,欲望贪念随潮水涌上岸,不再暗涌波动,患得患失,心方才安定下来。一粥一饭,一竹一书,养花种草,余生足矣。
十三郎晚年摒弃一切身外物,随身只一幅《雪山白凤凰》,宣纸上一片空白,只有目光清澈的孩童能看到白雪皑皑,凤凰栖身于其中,遗世独立,物我两忘。而心有尘土的人只看到了满纸空白。
“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世人看不穿。”白凤凰于雪山之巅看到的是广袤天地,无限风光。而世人只觉高处不胜寒,孤寂独处。视野境界不同的人,该如何去沟通交流?每个人都只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无需旁人置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