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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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残损的石碑,嵌在气派的舞台右侧的墙壁里,显得不那么协调。村里七十多岁的老教师赵勒科说:“这是光绪三年荒年歌碑。”

哦,光绪三年。单是这几个字,就足以震动人心。“丁丑奇荒”、“丁戊大荒”、“晋豫大饥”,说的都是那个时候的事。奶奶给我讲古话,也说过那是人吃人的年景。可是,在《河津市志》里,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光绪三年(1877),大旱,人相食,延至光绪五年,全县人口由17万降至51000人。”没想到,在这个名为官庄的村子里,会看到这样一通石碑,一通由罕见灾难的亲历者留下的石碑。

赵勒科说,文物部门曾想将这一石碑收走,但村里人不同意 ,盖舞台的时候,就把它嵌在了墙壁里。凑上去细看,只有 “光绪三年荒年歌”几个字稍大,比较清晰,下面的字刻得又小又浅,一时看不分明。赵老师说:“大灾之后,民生艰 难,这碑也刻得潦草。”他买来一盒粉笔,把碑上的文字一 个一个涂抹一遍,再把一张报纸团成一团,轻轻擦过,上面的字可以看得出来了:

二年上麦薄收秋禾干旱,
七八月麦虽安根也微弱。
三年上麦又薄不足一斗,
早秋干天不雨晚秋未种。
秋麦荒民心惊四方不定,
七八月各处刁壮者逃生。
想逃活总要于千里外行,
(行千里)饿死人不可计数。
十一月人吃人自古罕有,
有东庄人不敢往西庄走。
亲父子顾不得各逃性命,
女食母母食女母女相残。
年前后死的人不可胜数,
吃死人共活人白骨满盈。
娇娥女年二八不言价数,
一升米三钱银怎样逃生。
一两银官合斗一串零五,
一间房十亩田饱食不够。
四年上三月间天上不雨,
有县主看了急令绅查去,
见死骨如堆山觅人埋去。
至四月十五日天降大雨,
三日后各巷内并无足迹。
至五月十五日天又大雨,
遍地里无人种秋禾长成,
可惜他好田禾无人割收。
至七月从宁夏各各回转,
至十月查户口四十不够,
每一丁当一户也能查清。
计人数不足百七八十口,
这总是十空九九死一生。
当此时遍地里尽留禾杆,
有粟颗同落在田内地间。
所回人无度用扫食粟颗,
每一日一个人也扫一斗。
只有田没有人哪个耕种。
钱粮重完不起受官追究,
因为此把良田尽推外人,
一斗粮百余钱实实艰难。
在当时村内边三百余口,
年迈人知荒事只有几个,
不能文不能书怎能记忆。
吾今春年七旬亲目见过,
始终事不离村唯我一个。
劝后生起来世须要斟酌,
莫忘本不可将此事闲谈。

三年以前,村中二百一十家,自遭大灾后,仅存三十余户,后人七八十口。虽是天定,当言禄尽命绝,却也在人。谨记古人云,耕九余三,耕三余一,以备荒旱之灾。

由于碑面年久驳落,个别字迹已难以辨认,也找不到立碑的准确时间。赵老师说,当年赵世英家境殷实,大旱灾年,是惟一没有离开官庄村而幸存下来的人,如果活着,现在也有150多岁了。根据赵世英的年龄推断,该碑应是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左右。

在河津,提起官庄,都说那是个老村子。究竟有多老?连官庄村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官庄有官道,北通西磑口,南通百底,过汾河到稷山翟店,直至闻喜、运城,相当于现在的209国道。该村街市店铺骡马交通,应该是当时河津最大的驿站。“官庄吃卷子(白馍),经常事。”在农业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这样的民谚能够广泛流传,可以想见其地之广,其地之肥。但亲历“亲父子顾不得各逃性命,女食母母食女母女相残”的惨状,目睹210户仅存30余户七八十人的悲情,年过七旬的赵世英,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至今,官庄仍是河津产粮大村,记得多年前采访,一位村民说,他家里囤积着几千斤粮食,会每年晾晒更换,但绝不会“把粮食都送到面粉厂,吃的时候再从面粉厂直接拉面。”尽管那已经是多数村民的习惯做法。这就是“耕九余三,耕三余一”吗?幸存的后人,在欣赏舞台上的歌舞升平之余,会看见这通“光绪三年荒年歌碑”吗?做文勒石的赵世英,会让人想起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灾难吗?

石头不语。每一天,它都在顽强地抵抗着风驳雨蚀,希望有人在这里相遇,止步,稍作停留。七十多年前,一位老人向它讲述过自己的心事,它也郑重地答应过,要让更多的人听到这些声音。从那一天起,这就成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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