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王之陨
啊,永恒的圣王。
银色的战甲衬托出王伟岸的身躯,王拄着巨剑,端坐于巨大的御座之上,身处云端的殿堂中央,它广阔无垠,即使是日月与星辰,仿佛也不过供王俯瞰的玩物。
清冷的风穿过基座台柱,旋舞于殿堂辽阔的空间里,微弱却又凛冽。悄然地,把早已流传不知岁月的壁画褪了色。黑色的巨浪涌向天空,连亘古不落的太阳也被浇洗得失去光芒。
王已冥冥中感知,高擎起殿堂的支柱,顷刻也将分崩离析。
自视为主宰一切的王者,虽至末路,依旧无惧。
风越发强劲,幽邃的黑暗随风侵袭而至,缓缓笼罩延绵的巨城。风中,幽暗中,银色战甲的表面失色剥落,延伸出斑斑的锈迹。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王手中的巨剑上,剑身不再拥有震慑一切的寒凛,只剩逐渐淡化发黑的斑纹。谁又曾知道?在无法数尽的漫长过去中,剑锋所指之敌,将被王的千军万马踏得支离破碎。
而如今,那支永远忠诚的军团没有守护在王的身旁。
远处最后一缕的光芒也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深邃的黑暗,正是它吸收了所有剩余的光线,随即将王包围在形不可辨的殿堂之中。
破碎与断裂的轰鸣接踵而至,这是殿堂即将被摧毁的哀鸣。地面扭曲形变,隆起和下陷飞速蔓延,刹那就逼近殿堂的中央,王依旧端坐在王座之上,无法被撼动丝毫。
顶端渗漏下深黑色的液滴,落在裸露的碎石上,强酸似地腐蚀着能触及的一切,王仰视着穹顶,深知崩塌的趋势不可逆转,
黑流汹涌,咆哮着冲毁穹顶,形成一帘瀑布,与周围的黑暗汇流。
王跃入漆黑的瀑布中,迎着逆流突入扩张的黑暗中。
即使失去了光辉,战甲依旧顶着汹涌的暗潮,巨剑在手中轻快地飞旋,王不断挥舞巨剑试图驱散越发强劲的黑暗,虽然暗潮多次出现缺口,但仅能持续微乎其微的瞬间,它的巨剑和银色甲胄迅速地溶解,在黑暗中,王再也没有主宰任何事物,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主宰。
黑色的潮水将伟岸的身躯冲刷向千万仞之远的大地,但王的陨落不会令世界为之震动,因为它的身躯已经所剩无几。
第1章 猎魔人
1
卢卡斯触电似地从梦中惊醒,连旁边的商人都能听见一声急促的喘息。他仍然保持着背靠马车边缘的姿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卢卡斯在三角帽遮盖出的黑暗中转了转眼珠,好让自己更快恢复聚精会神的状态。
“嘿,猎魔人,你还好吧?”带着浓重的索兰方丹口音,一旁的商人凑近到身边。
卢卡斯扭头面对商人,却忘了三角帽依然盖着他的脸,他伸手扶了扶帽檐,无意间撩起黑亮的额发。
双眸缓缓一挑,湛蓝而冷峻,却又不失柔和,无需言语,就平和地提醒商人保持一点距离。
“我很好,谢谢。”
商人不由得向后挪了下身子,暗觉尴尬。
卢卡斯望向别处,成片树荫掠过眼前,乍看之下,似乎是在欣赏着让人心旷神怡的翠色,其实他的瞳孔根本没有聚焦在任何造物上。他神情淡漠,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
要想理解卢卡斯,往往不能通过外在来判断。
那个梦吸引着他所剩无几的好奇心,的确,那只是一场梦,就跟所有的梦一样虚幻缥缈,但他从未有过被梦以强大力度萦绕脑海的感觉,猎魔人的直觉让他相信那个梦并不虚幻,因为他仿佛就置身其中,连当中腐坏的空气都能呼吸得到。
这让他陷入了沉思,马车商队在树林中的人工道路上穿行,斜阳既提醒商队加快速度,也在卢卡斯的脸上勾勒出一串翠绿的树影。
一路上很安稳,没有遇到什么栖息在树林的怪物,即便这一带曾是怪物频繁被目击的危险地段。
随着人类的不断发展,他们已经有了进一步掌控自己生存环境的能力,为了开辟更多的空间,他们摧毁了许多生物的栖息地,而这让很多怪物几乎面临绝迹,也许这就是猎魔人越来越少的原因。
不是因为猎魔人们放弃了职业,而是他们选择了蛰伏。
夕阳的金光穿过层叠的树叶,在泥路上投射出柔和的光斑,道路前面却有一片极为光亮的区域,仔细一看,远处两个士兵扛着滑膛枪在站岗。
“前面就是哨卡,过了这里就能到镇子里去,我在前面给你结清账单。”商人提醒。
卢卡斯整理着衣服,点了点头。
马车队离岗哨已经不远,哨卡里其实不止两个士兵,所有的马车都停在前面,排成一队准备接受检查。
穿着墨绿色军服的检查站长官在士兵陪同下亲自截下车队。
“什么地方来的?”长官微微仰起下巴,质问商人。
“索兰方丹公国,伦德拉瓦自由市,长官。”
“嗯....”检查站长官的牛角须向上一扬,“伦德拉瓦人……看来是个会赚钱的主儿,但是……”
他回头给了士兵一个眼神,士兵快步到各架马车上检查货物。
“入境者请到这边进行健康检查。”军官旁边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箱医疗体检的简易器具。
商队的成员排队接受检查,期间男人还不断嘟哝着什么。
“最近哪里都有传言说那种能把人变成怪物的瘟疫在传播,我听说有些地方的村镇道路被封锁就是因为爆发了瘟疫,所以封锁起来不让进也不让出。”排队的时候,一个商队成员对猎魔人说,“你相信吗?”
卢卡斯皱了皱眉,心跳倏地加快了。
商队的货物通过了检查,一切出入境的手续都很齐全,商品也符合当地的要求,商队所有人通过了身体检查,包括卢卡斯。
刚进入镇子,猎魔人就离开了商队,一路上没有碰到怪物,因此他得不到全额的佣金,不过三天的行程下来,他赚的也不少。
一日行走十几个小时的马车可不比独自骑行穿越树林来得轻松,况且硬邦邦的车厢总是颠岥个不停,一觉醒来便会觉得腰酸背痛。
咖啡厅是乡绅们谈论时政热点的好去处,但不是他这样的人适合去的。
为此,他决定到酒馆里放松放松。
2
吧台的女人往长桌面上撒了点水,涂褐漆的廉价木材上,有些地方已经褪了色,还保留有褐漆的部分油光可鉴,显然不是撒点水能解决的,尽管女人使劲用抹布搓着桌面,不断咒骂顽固的油渍,油腻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是突然发现自己的执着毫无必要,几番尝试后就把抹布扔到一边,她托着腮,对着发亮的桌面发呆。
桌面映着女人略显苍老的面容,她已经无数次地为此叹息,不过,在另一侧,一抹飘逸的紫色在悄然靠近。
女人下意识地抬头,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走近吧台。
齐膝高筒靴在分叉的紫色外套下摆中若隐若现,他身材颀长,步态稳健。外套优雅而稳重,仿佛隐藏了男子全部的迅捷与力量,靴底敲击着木制地板,发出尤为清澈的回响。
配有羽饰的黑三角帽虽遮挡了男子一小部分的脸,但余下的部分线条硬朗分明,绝不会输给任何以容貌英俊著称的旧贵族。昏黄的灯幕摇曳,竟让湛蓝的眼眸格外深邃,细细端详,宛如倒映着星空的幽泉。黑发梳理得齐整,不带张扬的修饰,简洁却不平庸。
他没有花花公子的阴柔气概,在女人的第一印象里,取而代之的是历尽沧桑之人才会流露的独特气息,但从男子身上,她看不见丝毫沧桑过后的颓然老态。
唯独整洁和干练,这就是他诠释的一切。
而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一份牛肉,五成熟。”男子淡淡地说,双手揪起下摆向后一甩,坐在高脚椅子上。
女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语气却不怎么和善。
“便宜的部位都卖光了,剩下的……”
“没关系。”男子打断道。
“你得先付钱。”女人回答。
他拿出钱包。
“两百共和国币。”女人说。
没有人会为一顿饭花这样的钱。
男子翻着钱包,无奈只有一堆刻着“30”的铜币,他凑齐了七颗,叠起来放在女人的面前。
女人打量着这些硬币,又瞥了男子一眼,“我可没有零钱找给你。”
“没关系。”他又一次重复那句话。
男子清楚地感觉到女人并没有对他有任何谢意,事实上他不需要。
女人打开一个装着冰块的木箱,从里面夹出一块里脊肉,放在积满油垢的煎锅上,“你刚才说几成熟来着?”
“五成熟。”他向来不喜欢厚重的口感。
等待的过程总是艰难的,尤其是饿着肚子的时候。
反正也是等,他倒回想着商队伙计的话。
把人变成怪物的瘟疫。这句话对他的刺激不亚于午睡时的那场梦。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如此强烈,明明自己对言辞不再敏感很久了。
猎魔人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纳洛镇只是供他歇脚休息的地方,而且是之一,接下来,他要规划自己的路线。
女人将五成熟的里脊肉排放在铁板上,递到男子面前,不到一会儿,酒馆就被浓郁的调料香味和肉香充斥。
“有关于北方的消息吗?”男子注视着女人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当然他一向如此。
“你问这个干什么?”女人反倒有些好奇。
“我要到北方去。”他用刀叉机械地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完全不是在品味食物。
“你从这里往北?没听过瘟疫吗?山谷那边的村子已经被士兵们封锁了,那个村子是这一带通向北方的唯一入口,如果你不打算翻过中央山脉的话。”
又是瘟疫。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面积越来越小的里脊肉排,他有种强烈的冲动,这趋使他想弄清楚所谓的“瘟疫”到底怎么一回事,而且,他想往北方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恐怕是那场梦的缘故。
卢卡斯把刀叉放在空掉的铁盘上,擦了擦嘴,转身走向门外。
“油份要用肥皂才能擦得干净。”他淡淡地落下一句话。
女人收拾着餐具,在她日渐浑浊的眼睛里,紫色的外套下摆被微风吹得飘扬。
潮湿的马厩里不时传出暴躁的嘶鸣,往往是一连串地出现。驼背矮个子主人往马槽里挨个倾倒着低劣的草料,为了节省成本,只要要求托管者没有开口,他就一律这么做。
可对于一个人,即便他不提醒,马厩主人也得为他的马准备最好的食物和居住环境。
这个人现在来到了驼背的矮个子主人的面前,夕阳在男子的背后收回最后一丝血色的光芒,优雅的紫色外套也变得尤为灰暗,那双湛蓝的眼眸流淌着幽光,依旧清冷如故。
“要取马?”马厩主人问。
“不是现在,在我明天出发前给他痛快地洗个澡,我想让他干干净净的。”卢卡斯轻轻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毕竟,你这里的味道不怎么讨人喜欢。”
“洗澡的话……”马厩主人低着头捻手指,眼神狡黠地窥视着卢卡斯,市侩地咧嘴笑出来。
无需多言,一个钱袋抛向马厩主人,他虽弯腰驼背,身手还算灵敏地接住了。
没等他抬头多此一举地想说些客气话,那件外套就与同色的天幕融为一体消失在街巷的尽头。如果说还有什么留在原地,恐怕仅有靴子敲击地面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