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茶事

     喝酒是浪漫的事,品茶是风雅的事。闲散的光阴,掌上托一只轻巧的细瓷茶杯,浸一杯的青绿,一杯的氤氲,纵是怎样的粗人,也会生出袅袅的幽思吧,进而望月也沉静,临风也出尘。

       很向往这样的情态,但我做不来。

     某一年,用一句酸话讲,我还待字闺中。忘了忙什么事,完成后我和母亲都渴得很。我说,买雪糕吧,母亲道:“人渴极了,吃雪糕不管用,喝水也不行,应当喝茶,茶水在身上发散得快,一会儿就不觉得渴了。”于是我们两个一个洗茶壶茶杯,一个取热水与茶叶。茶叶是父亲的,但他平素并不喝茶,只在节下待客的时候,出于一种礼貌,冲一壶茶,陪来人饮了一杯又一杯。我家历史上好象没有喝茶的传统,及至后来兄妹各自成家后也无以茶待客的礼数,更无热衷于茶事的,想是家风使然。

  因此当时家里也没有好茶,无非就是茉莉花茶或者庐州毛尖之类吧。我和母亲泡上茶,相对着坐了,喝了一杯又一杯,沏了一壶又一壶。只记得两人都很愉快。

     那天的事中间的我都忘了,说话就到了晚上。我素来有夜读的习惯,因此都是一人在单间的小屋里睡。单身无家累,有也是母亲的,自己的光阴象阿拉丁的宝藏,似乎总是无穷无尽,常常夜里读书到月白夜阑——那一晚,更是神思澄静。

      午夜,母亲忽然来叩门:“你怎么还点着灯?是不是一个人害怕?如果害怕,我就过来和你做伴。”

     我道:“不怕,你去睡吧。”听着她沓沓的鞋声走远,吱钮一声,是掩门的声音。

  又过了一个钟头,母亲又来叩门:“你还没睡?我还以为你睡了忘了关灯呢,快睡吧。”我应了一声,她又离去。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母亲又来叩门,我也仍然没有多少睡意。我一直以为她是起来小解——已忘了白天的茶。这样几次三番,我最后睡了一小觉,就明了天。

 次日一早,一见母亲,她便欣然问我:“昨夜你睡着了没?”我道:“一直快明天了才睡了一觉。”她笑道:“我一个晚上就是这样,”她的眼睛不大,但用力睁着给我看,“连个朦胧也没打。哪怕合合眼呢,也没有,就这样,睁着眼到大天亮。”

    我们相对着哈哈笑。那一刻的母亲,在我看来又风趣又可爱。

    这是第一次印象深刻的饮茶经历,至今回想起来还能体味到当时那种愉快的心情。也是从那时起,我亲身体验到了茶的提神、清脑功效。因此之后,每年的除夕夜熬夜我都要喝茶,然后提着神一气到结束。

    看红楼梦中刘老老喝茶,我想,我的喝茶方式和刘老老是一路的,是俗人的喝法,一大口一大口,一杯再一杯,品不出优劣粗精,雅人或讥之为:牛饮,也即是,象老牛喝水一样。但牛是我很钟爱的动物,如果你静静与一头牛对视过,你会感受到它哲学家般的沉默与思索,牛是有思想的畜类。而老牛喝水又是一幅多么生动烂漫的画面,场景自然是山野草木,背景一定有蓝天白云,一头老牛,勤恳地劳作之后,悠闲地趴在河边,大口喝水,多么惬意,多么痛快。更何况,我生肖是牛,所以牛饮尽管贬义,却用在我身上不仅贴切,而且我还欢喜不尽。

     一位同事大姐,自己是茶道中人,据说当年怀孕时也照喝不误,初来本部室春末夏初,她从家里取了名为“青山绿水苦丁茶”的一筒茶来送我,并立意要调教我一套饮茶功夫。这个青山绿水苦丁茶,和寻常苦丁不同,叶小而狭,入水即茵碧莹莹,宛若新叶初张,是我见过的最具“色之美”的茶。为了欣赏这个茶,我专门跑到商场买来一瓶梨汁,喝尽后用那个透明玻璃瓶来泡茶,单为欣赏那个绿,那个一杯莹然的悦目和养眼。

    曾有一个管理电脑的同事,当年玩着闹着就上了省重点本科。但与世无争,聪明而不进取,别人替他惋惜,他自己全不以为意,颇有点逍遥出世的派头。他自己平时不喝茶,有一次却带来一筒龙井,我喝了说味道好,他说给你吧。我没要,只在想喝的时候去他那里取一点。一天有朋友来,我又去拿,一边向来人说:“这可是正宗茅台,口味好得很。”同事嘿嘿笑,我仍不觉,客人也未听出,还连连点头称是。我坐下后他才说:“我说要送你吧你偏不,还喝着喝着喝成了茅台。”我才自知口误。只道龙井、茅台是茶、酒之极品,无意中却混淆了,干脆从那以后称那茶为天下独有的“茅台茶”。

    有一同事小妹,姓徐,为人心直口快,且脸方、眼大、口阔、自信,颇有《还珠格格》中小燕子之神韵。平素也是不喝茶的,有次一起外出,主人给我们每人沏一杯茶,说是某某名茶。小徐掀盖嗅嗅,道:“好香啊,有个炒豆的味儿。”又一次,在本部室,忘了谁送新茶来,每人一杯泡了,她又惊喜道:“真香!和那回那个炒燎豆的茶一个味儿。”

     从茶里品出燎豆的香来,是品茶史上又一桩独一无二的轶事吧。

    与茶有关的往事信手拈来便已许多,但都与真正的品茶大相径庭。如果《红楼梦》里妙玉那样以梅花雪煮茶的精致人物看了,一定是大大的不屑,但我们不管她们,我们且乐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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