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豆豆

千里堤公交站比较偏,公交线路变更后,除了673路,其他公交都改线了。

我加班完已经快九点了,雨下的很大,伞已经挡不住雨水了,路上的车辆声都变模糊了,快到公交站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几个还在在公交车站后面扭打,不,是四五个孩子在扭打地上的一个孩子,都穿着附近中学的校服,脚踢,拳打,撕扯,一个女孩撑着伞站在旁边吼叫着什么,但是已经被哗啦的大雨覆盖。

我疾步想要跑过去,那个撑伞的孩子看见我,对着正在施暴的孩子们喊了一下,大家鸟兽散,不一会就消失在大雨里了。

地上躺着的孩子缓缓地爬坐起来,我快步走了过去,想要扶起她,她却自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站台走去,然后像个落汤鸡一样瘫倒在角落的凳子上。低着头,颓然的靠在后面的广告牌上,书包软趴趴的卧在脚边。

我收了伞走到她身边,我想问她有事没,还没开口,听见她说我:“姐姐,你能给我一点纸巾吗?”声音很小,我还是听清了。

我看见苍白的广告牌灯光下她的小脸,惊诧了一瞬。

这是怎样一张脸啊.额头上鼓着一个大包,极力睁大的左眼其实只是半眯着,右眼已经肿成一条缝了,青色的眼眶上还有几道红色的口子,脸颊上更是乱七八糟,红的绿的,甚至模糊的可以看见左脸颊上一直黑色的乌龟轮廓,嘴边有一点血迹,浅红的,顺着头上流下来的水变淡,静静地淌进衣领里。她好像想对着我笑一笑,但扯动了自己的伤口,轻轻地“嘶“了一声。蓝白相间的校服已经凌乱不堪,一只袖子甚至已经撕裂了一道大口,露出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的毛衣。

快要淘汰的站台里除了我和这个小孩,没有其他人,我手忙脚乱的打开自己的手提包,找出自己全部的纸巾,又翻出了几包湿巾,递给她,她笨拙的接了过去,她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她的瘦骨嶙峋的手上亦满满的伤痕,有些还冒着血水。

她拿着纸巾轻轻的擦着脸颊,碰一下,头往外偏一下,下颌紧紧地咬着。我想帮忙,又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痛了她,只能撕开湿巾递给她,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我问是否需要带她去医院,她说没事,想要回家。她将擦过的纸巾放在自己的口袋,这个仅有一趟公交停靠的站台是没有垃圾桶的。

公交车来了,我帮忙拿起书包,她冲我轻轻的嗫嚅了“谢谢”,拖着脚步上车了,我也跟着她坐在她后面。车上人不多,有几个人看见余豆豆轻声的议论着。她低着头,我只能看到昏暗的公交车中她头上的水滴偶尔从窗外的灯光反射一点光亮。她在我下车的前一站下去了,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总是不停的浮现出余豆豆下车后在雨里低头缓慢行走的场景,我想,我应该立即带她去医院的。

第二次遇见余豆豆是一个月后,那天我准时下班,公交车站稀稀拉拉的站着三五个人,我坐在凳子上正在纠结回去是在楼下吃一碗面还是自己去买点菜做点好吃的,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姐姐”,我抬头就看见余豆豆的笑脸。

说实话我记人能力不强,更何况第一次见到的余豆豆鼻青脸肿,现在面前这个笑的灿烂的女孩是不能和那个邋遢的女孩画上等号的,但是我知道,就是她。

“姐姐,上次谢谢你的纸”她自来熟的坐在我的旁边,“我叫余豆豆”。

“不客气”我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她,她看起来豆蔻年华,正是大好时间,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十分讨喜,校服这次很整洁,不过也比较旧,绣着附近一所中学的名字,书包原本应该是大红的颜色,洗过很多次后呈现出铁锈色。

“姐姐,车来了”公交车缓慢的停靠过来,她站起来冲我喊着,车上人还是不多,我们坐在一起。

她的话很多,一会东,一会西,没有逻辑,但是我很喜欢听,因为听她说话不用猜话里面的意思,简单明了,很快乐。她告诉我她念初二,还有一年就能初中毕业了。说到毕业的时候,她眼睛里闪着光亮。我问她想要上哪一个高中,她说自己学习不好,去职业高中好了,学点本事出来赚钱。我说你还小,还可以多读一点书,她说读书好累。我告诉她工作也很累,她眯着眼睛看着我,说:“那也好过读书啊”

那天她下车的时候冲着我挥着手,说:“姐姐,我们下次见”

但是之后无论我下班早晚,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某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附近的那所中学一个女学生跳楼自杀了,据说这学生在学校一直受着同学的暴力欺压,报纸上那个学生的名字写的是余同学 ,学校声明将会对这些施暴的学生进行严格的批评教育。

我继续上着班,生活从来没有改变,却还是变了,千里堤站台最终也还是撤了,673停靠在距离公司较远的另一个站台,我需要走更远的路去赶公交。

偶尔我会去那个废弃的公交站,很多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从面前走过,只是我知道,我再也听不到那一声甜甜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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