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你想好了没有?”

空旷的实验室里,只有一小块区域还开着灯,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蹲在一堆设备旁,做着最后的检查。

一旁的实验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贴身的紧身织物,手臂被拘束带捆着,他的双眼瞪着顶上的灯,胸口上下起伏。

“听着老伙计,仪器目前还未进行逆向活体实验,我不敢保证一切顺利,况且你的抑制剂才刚刚研制出来,还没有经过一系列后续测试。”穿白色实验服的人站起,走到一边的操作台上,从桌子上的铝制托盘中拿起一支注射器,里面填充着像福尔马林一般颜色的液体。

“可能会有点疼。”

他将液体推入了躺在台上的朋友手臂中,那人皱起了眉。

“嗯,看起来起作用了,我得赶快了。”他点点头,将朋友推进了机器内部,“我现在的行为已经是严重违法规定了,只要机器一启动,势必会惊动整个基地,到时候警卫科来了,等待我的肯定是最严厉的处罚。”他的手指快速地敲击着机器旁的仪表盘,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

“唔,也只有我才会昏了头和你一起冒险哦。”他按下了执行的指令,将手束在身后,注视着。

高强度树脂制成的舱门缓缓关闭,将里面与外面隔绝开来,舱中渐渐升起了白雾,那是缓冲剂在挥发,看着朋友的脸逐渐模糊在白雾中,他开口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实验失败了,你会后悔这个决定么?顾明超。”

他直呼着朋友的名字。

舱内的顾明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感觉你没有成功呢,如果你成功了,按理说她现在就会在我们身边了呢。”

“不过,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一般,哪怕摆在面前的是一瓶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地仰头畅饮,总是期待着那点微小的希望啊。”

机器启动了,巨大的轰鸣声在整个基地内响起。


六个月前。

某市,省三甲医院内。

披着白大褂的顾明超无聊地坐在办公室里,和其它奋战在一线的同事们不一样,年仅三十二岁的顾明超已经是这家全国最好的医院的副院长了,他的工作也不是给看病,确切来说,他是一名研究人员。

所以没有纷至沓来的患者,也没有一言不合的医闹,顾明超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最近因为其中的一个环节出了点小差错,进度一直卡在那里,现在顾明超的工作便是查阅各种资料文献去排除障碍。

窗外,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城市,醒来了。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端着杯子站在窗前,立交桥上已经有车流动了,他甚至还听见了远处码头边传来的汽笛声。

从大学毕业已经快十年了,科技发展的速度就像点燃了装满火药的木桶,毫不夸张,这是一个技术爆炸的时代,就顾明超所处的医学领域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每年的期刊上都会出现不少新词,就连基因修正、基因改良这样一个本应只出现在小说里的名词,如今也登上了学术论文。

他舔了舔杯沿上的咖啡渍,这个习惯他保留了快十年,尽管助手曾不止一次地建议他改掉这个坏习惯,他依旧我行我素。回到座位上,他打开一篇最近出现在JAMA上的论文,主题是关于手性分子的。

“唷,这么老的话题居然还有人在研究啊。”他忽然对这篇文章产生了点兴趣,打算接着读下去。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对不起,这里不是诊室,如果要看病的话,请移步至二楼咨询台咨询……”他高声说道,最近总有患者走错科室,每次他都要花时间给这些心急的病人解释。

敲门声依旧,甚至还挑衅似的打起了节拍。
顾明超不喜欢阅读的时候被打扰,如果说第一遍是误会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算是故意了。顾明超硬着头皮,起身去开门,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是谁,待会都要倒霉了。

门开了,迎接他的是一个熊抱。

“哈哈,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大学同学,程宇杰。

在大学,时候,程宇杰是顾明超的死党。顾明超学医,而程宇杰却在物理系,两个人通过社团认识,顾明超性格内向两个人又没有共同的专业语言,按道理是不可能成为死党的,但是世界就是如此的奇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什么事情?”

虽然是好朋友,但是阅读被打断了让顾明超内心还是有点不爽的。

“哦,我的朋友,多年没见了,你怎么如此憔悴了,你看,你头发都发白了。”程宇杰调侃,他在顾明超的办公室里东瞧西看,活像刚进工厂的查理·巴克特。

“闲话少说,我还有正事呢。”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地来看望、拜访一下我的老同学么?”程宇杰摊手。

“我可从来没见过拜访同学还需要随身带保镖地。”顾明超朝门口方向努了努嘴,门外站着两排笔挺的黑衣男子,“让他们进来吧,老站着会累的。”

程宇杰朝门外做了个手势,转身对顾明超说道:“我很抱歉,你今天来确实得和我们走了,别让我难堪。”

“我水还没喝完呢!”

“没事,我车上有。”

“我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

关上车门,顾明超对程宇杰说道。


一路上程宇杰再也没有主动挑话,两人沉默地坐着,车里只听得见引擎的轰鸣声。

“要多久才能回去?”

顾明超率先打破了平静。

“来之前已经通知了你的院长。”

得到答复的顾明超靠在座椅上,朋友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你还是老样子,闷葫芦一个。自毕业之后,我们就有快十年没见过面了吧,这十年来你可真算得上风光啊,我在JAMA上还老看到你署名的文章呢!”

“你一个学物理的看医学期刊干什么?”顾明超不解。

“这就是我们找你的原因。”顾明超注意到程宇杰这里用的词是“我们”,而不是仅仅指他自己。

“那你呢,这些年,你在干什么?”顾明超反问,程宇杰不是无能之辈,以他的天赋,这些年不可能如此默默无闻。

“说来话长了,你知道的,大学里我修的是量子物理,毕业之后去了个研究所,之后的你也清楚,科技大爆炸,各行各业都有突破,大型强子对撞实验以及后续的一些让物理学家们构建了新的物理模型,很多以前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都成了现实。还记得大一的时候在寝室里我们一起看的《十二猴子》么?”

“嗯,我记得,那时候已经宵禁了,差点被巡查的发现。”顾明超点点头。

“哈,这个你还记得啊,那接下来我要说的可是最高机密了。”程宇杰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那个穿越时空的机器,我们搞出来了。”

顾明超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是爆炸性的,良久,他问道:

“你既然已经说了出来,那这贼船我恐怕是下不去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对物理一敲不通,我只懂一点医学知识,穿越时空,确实很……还是离我太遥远了。”

“如果仅仅只有是这样,我还会拖你下水么?尽管只是个原型机,但它依旧让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一些有趣的东西。”

程宇杰声音越来越低,语调诡异。


不知行驶了多久,汽车车窗两旁的遮光板突然弹下,顾明超知道,到了。

这里大概是一座山的内部,路的两旁都是明亮的人造光源,不少持枪的军人把持着沿路的关卡。

“因为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军队接管了这里的安保工作,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程宇杰向友人解释。

顾明超理解地点了点头,任何人知道了这里的真面目都不可能保持平静。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程宇杰的办公室。

“你坐着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程宇杰说道。

友人离开后,顾明超坐着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里很朴素,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头顶地一盏吊灯,房间里还有一扇门,连通着另一边,顾明超进去后发现里面也是一间办公室,墙上刻着几个顾明超看不懂的符号,还有用铅笔画的草图,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

看来自己死党这个喜欢在墙上打草稿的习惯也保留到了现在,顾明超感到一阵熟悉,好友的小秘密的发现多少抵消了部分初来这里的陌生感。

没过多久程宇杰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箱子,是玻璃制成的。

“你墙上画的是什么啊?”顾明超问道。

“无聊的时候画的手绘,怎么样,挺栩栩如生的吧,这里又不能打游戏,只能靠画画解闷咯。”

两人相视一笑。

“猜猜看,里面是什么?”程宇杰卖着关子。

“呃,你养的多肉?”顾明超记得好友还有个养多肉的习惯。

“哎,算了算了,我还是直接告诉你答案好了。”顾明超听了羞赧地挠了挠头,从他俩认识开始,程宇杰的谜语他从未猜中过。

他将箱子放在了桌子上,面向了顾明超。

一个粉色的发卡静静地躺在玻璃板上。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顾明超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转动,许久,他抬起了头。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他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发卡的主人名叫丁欢,是程宇杰的师妹。

由于社团的缘故,顾明超经常去程宇杰所在的学院楼找他,去的次数多了,他也和物理系的其他人熟络了起来,这其中就包括了比程宇杰小一届的丁欢。

那个时候的丁欢梳着一头乖巧的短发,像个小妹妹似的的粘在程宇杰后面,师兄师兄地喊着,可爱极了。

顾明超和程宇杰都很喜欢这个元气十足的小师妹,第一次,两人就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他们同时展开了对小师妹的追求。程宇杰构思着一封他自认为感天动地的情书,据说他还在里面加入了不少物理公式,解出的结果就是 “我喜欢你”的英文表述,而顾明超的做法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向内敛的他竟然选择了直接对心仪的学妹表白。

在听完了顾明超那一篇堪称演讲的教科书式表白之后,围观的学生们起哄似得高声尖叫,虽然被好友抢先了一步,但程宇杰也送上了真挚的掌声,而丁欢则满脸羞红地看着这个来自医学部的师兄,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明超的脑子一片混乱,他觉得小师妹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他开始后悔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在人群中。

面对面。

他注意到面前的女孩忽悠脸色一白,倒在了地上,他的心里一沉。

病房外,顾明超面色死灰。

开门声从旁边响起,顾明超满脸希冀地站起身。

戴白口罩的大夫将几张白色的单子递到顾明超手中,看着这个大男孩,摇了摇头。

“不怪你,医生也说了,只是恰好那个时候发作了,不是你的错。”

程宇杰陪在一旁。

从那以后,顾明超便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连社团活动也很少参加了。程宇杰知道,好友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面。

毕业之后,JAMA上出现了一篇篇顾明超署名的论文,主题大多是围绕基因改良和人体的基因修正。

后来又有人说顾明超和几个著名的医学专家合作完成了第一例通过基因修正的方法治疗先天性遗传疾病的手术。

顾明超的声望达到了顶峰,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参加好几个会议,聚光灯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轻学者眼中的落寞。

我已经能救你了,可是你却不在了。


程宇杰递给坐在椅子上的顾明超一只烟。

“戒了,谢谢。”顾明超抬手。

“电子的,果香型。”犹豫了片刻,伸出的手还是接下了烟。

“把这个东西拿走吧,我不想再看了。”顾明超吐出一缕烟,瘫坐在沙发上,哑着声音说道。

“明超,你再看看,仔细看一看。”

程宇杰的语调轻柔,他很少勉强顾明超,可是这一次他却带上了少有的坚持。

相信朋友不会在这件事上消遣自己,顾明超艰难地起身,凑了上去,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发卡。

“确实是她戴过的发卡啊,我记得她之前弄丢过一次,还是我给她买了个新的。”顾明超疑惑地说。

他很好奇为何朋友要给他这么一个东西看。

“哦!”他捂住了嘴。

这个发卡,顾明超记得很清楚,师妹走了之后,他把一切与之有关的东西,包括这个发卡,连同师妹的骨灰一起埋到了地下,但如今它却出现在了这里,并且从发卡的光泽来看,就像是刚摆上百货商店里一样,上面甚至一点泥土都没有。

“难道,你们真的,把过去的东西……”顾明超一脸的不敢相信,先前程宇杰告诉他原型机的时候他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个东西距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

“跟我来。”程宇杰并未回答顾明超的疑问。

顾明超跟着程宇杰穿过几个房间来到一间实验室,桌子上摆着台扫描显微镜,这个东西顾明超在医院里用过,程宇杰取出发卡,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屏幕上出现了一排球形的物体。

“这说明了什么,呃……我不太懂这些原子上的差别。”

程宇杰又调出了另外一张图,同样也是与之相同的画面,“这是我刚刚来之前在医院旁的礼品店买的扫描图,而这个则是这个箱子里的发卡的扫描图。”程宇杰解释。

“可我还是不明白。”直觉告诉他,好友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程宇杰抚额,“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喜欢犯糊涂。”他又拿出了一个密封箱,里面是一只早已死去的老鼠。

“这是我们从原型机里获得的‘过去的’老鼠,呶,这是它的组织切片。”他将一块玻片放入了显微镜,视野中出现了散布的一些细胞,程宇杰扭动着旋钮,将画面放大,从细胞到分子结构。

“这是!”顾明超一拍大腿,“手性!”

“没错,就是手性,手性分子,我希望你还记得。”

顾明超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在原型机完成之后,我们便立刻进行了试验,起初我们传输了一些物品,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发卡一样,他们和原来的仿佛没什么区别,直到我们做了生物实验,传输过来的生物无一幸存,死状痛苦。开始我们以为是生物体无法承受传输时产生的高密度能量或者辐射什么的,但在做了切片分析之后,我们发生事情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顾明超,后者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生物切片。

“很奇妙,是吧?没错,它们都是反的,就像镜子里的自己一样,我们在那之后重新检测了物件的结构,也证实了前面的猜想。原型机连通的那个世界,的确可以说是另一个角度中的过去,但它们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和我们的世界镜面对称的,就像镜子里的自己一般。”

程宇杰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能不能回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过去我不清楚,但是我们的确连通了另一个和我们外表一样的世界的过去,我们有着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命运,却像镜面的双生子一样,永远触及不到彼此。不过,现在界限已被我们打破,通过一台机器。”

“所以,你们想……”

顾明超开始明白了为什么程宇杰找上了自己。

“没错,明超,基因改良是你提出的,只要你能研制出制剂,逆转基因,就能找到对抗镜像世界的方法,我们甚至能将活人送到那里。”

手性的存在,导致了互为手性的分子,它们的外表一模一样,可是它们的性质却可能截然不同,在镜面的世界下,天使也能变成死神。

“可是,两个世界的东西,毕竟是不相容的,强行逆转,我怕会出事。”

顾明超在推辞,尽管他明白程宇杰既然告诉了他如此机密的东西,他就不可能完全和这件事撇清关系,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答应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怎么会,我们又不是去改变历史的,你看这只发卡,还有这几只死老鼠,它们有带来什么危害么?没有,我们依然活的好好的,地球无论少了谁都能继续转动。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的平行宇宙么?另一个世界里,她依然行走在宿舍楼外的那条树荫道上,这个世界中发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你能够拯救另一个世界里的她,在那一切发生之前。”

程宇杰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又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也很难受吧?”

顾明超没有回答他,他低着头,深吸着气,程宇杰将房间里的灯关上了,漆黑的屋内,只有两粒火星忽明忽暗。

良久,黑暗中传出长长的吐气声,程宇杰还嗅到了一丝果香。

“你变了,宇杰。”

“我们都变了。“黑暗里,程宇杰微笑。

他知道,顾明超没法拒绝。


加入了项目之后顾明超才深切地感受到程宇杰和其背后机构的巨大力量,不到一个星期,一个配置堪称顶级的研发小组便组建而成。

其中甚至还包括顾明超在JAMA看到的那个研究手性的作者。

顾明超不愧是天才,几个月后,在大家的努力下,靶向抑制剂被研制了出来,他们再次启动机器并给传输过来的一只兔子注射了抑制剂,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兔子并未出现痉挛,而是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世界。

实验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顾博士,你真是个天才。”一个实验员激动地对顾明超说道。

顾明超低着头,接受着每一个人的祝贺,大家没有发现,他反手将其中一支额外的抑制剂塞到了袖子里,程宇杰看到了朋友的动作,什么话也没有说。

顾明超想做什么,他一直很清楚。


传输的过程并没有什么痛苦,一阵短暂的眩晕之后,顾明超意识到自己到了。

他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世界,熟悉的校园,他捏了捏拳头,自己和朋友成功了!

“想想待会就要遇见二十岁的自己,还是有点怪怪的感觉啊。”

顾明超揉了揉下巴,穿着这身装扮见人总归是不合适的,得找件衣服披上。

有十年没有回学校了,顾明超找了好久终于摸进了医学院的大楼,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储物间,学院采购的实验服一般会放在那里。

推开门,却发现门后面并不是放衣服的储藏室,相反屋子里摆满了各种试剂,分明是一个试剂房。

“难道自己记错了?”顾明超纳闷。

“嘿,你!鬼鬼祟祟的家伙,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了质问声,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大叔盯着顾明超。

“那个,我是新来的助教,在方教授手下做事。”来之前顾明超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方教授在学院里德高望重,也是顾明超大学时代的导师,搬他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教授让我去拿几套实验服过来。”顾明超装成一个刚来学校的助教,什么都不懂。

“唔,放衣服的地方在那,真奇怪,方教授居然收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助教。”保安疑惑地走开了。

急着找衣服的顾明超并未留意保安大叔最后几句话,在知道衣服放在哪里之后,他拔腿就走了。

披上衣服走在熟悉的水泥地上,虽然穿着实验服在外面走确实挺傻的,不过顾明超大学的时候和同学们每次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穿着,应该没有人会怀疑。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顾明超竭力从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却无一人认识,大家的面孔都很陌生。

“吁,看来毕业时间太久了,不少人长像我都快忘了。”顾明超感慨。

沉浸在岁月的蹉跎的他并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行人。

哐当,一个女生跌坐在地上,她的手机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哇啊啊啊,可千万别碎啊,我前几天刚换的屏啊。”女生慌忙捡起地上的手机心疼地抚摸着。

“呼,还好,只是钢化膜碎了,不然我肯定要你赔我!”女生脸上露出了庆幸的表情,她抬头气鼓鼓地看着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顾明超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你……”他神情激动。

“嘿,我们认识么?白大褂先生?呶,我叫丁莉,萝莉的莉哦,我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呢?”

“顾明超。”

这个女孩长的实在太像小师妹了,他刚刚差点就错认了。

“不如,去那边的奶茶店坐坐?”女孩发出了邀请。

“喂,说你呢,怎么像个木头,呆呆的,你撞到我了,不该表示表示?”

“可是我身上没现金。”这句话倒是一句大实话,作为“穿越者”的顾明超的确身无分文。

“真倒霉,算了,我今天心情不错,权当我请你了,哼,你只能喝最便宜的奶茶!”

坐在奶茶店里,顾明超抿了一口浓郁的奶茶,心中做着今后的打算。

“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感觉眼睛里藏着东西,是心事么?”刚刚的女孩坐在他旁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顾明超。

顾明超只能微微一笑,他看着女孩心不在焉地咬着奶茶的吸管,一边玩着手机。注意到这个的少女得意地笑了。

“我的手机漂亮吧?这可是最新款的iphone 10 ,我攒了一个月才舍得买呢,喂你干什么!”

少女又惊又怒,她刚一说完,身旁的男人就睁大了眼睛,猛地站起来又颓然地坐了下去,满脸失魂落魄。

邻座的客人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

女孩只好报以歉意地一笑,她匆匆喝完最后几口,拉着顾明超走出了奶茶店。

“刚刚你怎么了?“她不高兴地问道。

“现在什么时间,几几年了?“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今年是2018年10月13日。”女孩也被问住了,不过她有手机,一阵查找后,她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顾明超愣在了原地,他成功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却来到了错误的时间——他来早了整整二十年,而现在他的小师妹要么没有出生,要么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顾明超沮丧的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和小师妹大学在一个学校,就再也不知道更多和她有关的事情了。

如今的情况,找到小师妹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他沉思的时候,一旁的丁莉并没有打扰这个奇怪的男人,刚刚短短一段时间,她在男人脸上好像看到悲伤、茫然、迷惑,而现在则是孤寂,没错,她在这个三十岁左右的人眼中看到了一种仿佛看透人生一般的孤寂。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开始对这个男人感兴趣了起来。

顾明超抬头便看见一旁的女孩小心地看着自己,他有点内疚,自己不该用坏情绪影响无关的人。

他拍了拍女孩的肩,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一点,“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上课吧。”

“嘻嘻,我并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哦,哪有像我这么大的学生啦。”她松开顾明超的手,在空地上转了一圈,长长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煞是好看。

“我在市中心开了一家甜品店,有时候闲着没事便会来大学城这里逛逛,哪像你们,能够来这里上学。”她平静地说道,“要不要来我店里坐坐,可以给你打个折扣。”她嘴角微微扬起。

“呃,谢谢,不过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下次再去。”顾明超想快点打发走这个热情的女孩,他现在大脑里一团糟,他只想好好静一静。

“唔,狡猾的家伙,这是我的电话,什么时候你想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她抽出一张便签,不管顾明超是否同意,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顾明超苦笑。

他看了看前方的垃圾桶,手在口袋里捏了捏,终究还是把纸条留了下来。


顾明超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本来他的想法很简单,便是来到这里治好小师妹,然后作为一个平凡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紧紧地捏着贴身口袋里的一枚针剂,那是他给小师妹准备的。

可现在他却来到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他之前的一切准备突然失去了意义,小师妹很可能还未出生,他很担心针剂保质期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其实他最害怕的,是怕自己会忘了这个事。
自己能够记她十年,可是再来十年呢,二十年?

顾明超不敢想下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披了一件实验服的顾明超渐渐感受到了周身传来的凉意,现在他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了。

没错,他依然是那个天赋卓越的医生,他的知识并没有忘记,但是他却没有证明自己能力和身份的凭证了,在这里,除了自己,他一无所有。

来之前顾明超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些情况,他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凭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面对各种问题应该能轻松应对,可现在一张小小的身份证便难倒了他。

胃部一阵抽搐,他感到有些饿了,来到这里也已经过了八个小时,然而他却身无分文,他狼狈地在地上寻找,忙活了半天,他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手里紧紧地攥着刚刚从地上抠上来的一块硬币。

他将这个枚硬币小心地放进实验服的上衣口袋,手伸进去之后他发现口袋里还有另一个东西,原来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这是今天中午临走时那个叫丁莉的女孩硬塞给他的。

一百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电话亭,路灯发出惨白的光,他将手放了回去,触感坚硬。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你好,这里是红叶甜品店,请问您需要什么?”依然是那个快活的声音。

“呃,我要……”他本能地给她打了电话,可是当电话接通之后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也只有一面之缘,他不确定这个电话是否管用。

可他就是有一种想给她打电话的冲动。

“是白大褂先生么?”电话里的声音语气变了,透出一股难以掩护的喜悦。

“嗯,算是吧。”自己什么时候成白大褂先生了,顾明超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很是无奈。

“你要到店里来嘛,地址在******,哎呀,客人挺多的,我先挂了呐!”丁莉说完地址之后,便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顾明超借着电话亭昏暗的灯打量着自己这一身的行装,穿着这个去见别人想想就觉得很傻,不过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将朋友送走之后,机器的运转逐渐停了下来,程宇杰摇摇晃晃地走到实验室尽头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居然是顾明超和丁莉,两人坐在奶茶店里,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居然被一名街头摄影师拍了进去。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外面警报声大作,看来未经授权的行为已经惊动了所有人,警卫正在向这边赶来。

他面无表情,往之前带朋友参观的办公室走去,进入了之前顾明超看见手绘的那个房间。

门后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台闭路电视和一把椅子,程宇杰坐在椅子上,掏出一卷录像带,放了进去。

雪白的花点之后,屏幕上的图像渐渐清晰了。

画面是由笔记本电脑上的摄像头拍摄的,镜头前居然是他的朋友顾明超,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而旁边则站着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看来是已有了身孕。

突然,顾明超手中的报纸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五官扭在一起,神情痛苦,像溺水的人一样,旁边的少妇凄厉地哭喊着。

程宇杰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从怀中摸出一支注射器,赫然和之前顾明超偷偷保留的一模一样,他将里面的东西注入自己体内,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

“明超,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那个药剂只能维持几年,时间一到,被改变的基因就会自行扭转回来,这也许是生物的本能吧。”程宇杰对着屏幕中已经咽气的顾明超,喃喃自语。

“我早就说过,你要想结婚,非得要女生主动才行。”房间外,一阵敲门声传来,程宇杰皱了皱眉,他已经感觉到皮肤火辣辣地了,他强忍着疼痛,按下了快进。

“程博士,你还是放弃抵抗吧,接受处罚。”门外警卫科的人已经来了。录像带也快到末尾。

镜头转到了医院,由病房里的摄像头拍摄,一个妇女躺在产房的病床上,旁边的护士手里抱着一个新生儿。

“夫人,是个女孩。”

“给我看看。”

“哇,哇”婴儿哭声嘹亮。

“夫人,给她起个名吧?”

“唉,这孩子出生便没了父亲,还是随我姓吧。”

“叫丁欢,我希望她以后能快快乐乐的。”

“唔,真是个好名字呢。”


枪械上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警卫打算强行进来。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墙,墙上刻着几个拉丁文字符οὐροβόρος。

一条蜷曲的蛇用嘴咬着自己的尾巴。

没有终点,没有开始,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循环。

“明超,原来你死的时候,这么痛苦啊,真是抱歉呢。”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呼吸带给他的不是生机,而是剧烈的疼痛,他跌倒在地,全身抽搐着。

他艰难地抬头,看着屏幕里啼哭的女婴,无声地笑了。


啪。

闭路电视被关掉了,程宇杰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他用手抵着墙,额头全是冷汗,他将录像带从电视中取出,将它浸入了销毁池里。

眼前的这堵墙还没有来的及画上那幅手绘,并且不久之后他便会以安全为名义给整个基地每个房间都安上摄像头。

没有人知道,那台机器不仅仅是能看到过去。

他将手放在喉结上,感受着那不存在的窒息感。

他手里捏着丁欢的发卡,这个发卡莫名的遗失之后,程宇杰记得顾明超给丁欢买了个新的。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会遗失了。

他的瞳中闪烁,眉头紧锁。

良久,他走向角落的固定电话。

“长官,我有个好的人选。”

“叫什么?”

“顾明超,我的同学。”

他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短发的少女巧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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