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城
文/耳朵少爷
醉落吧！坠落，我习惯坠落，就像影子落到地面上从没有结果。
我该从哪里下口述说我的故事，这个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过的。我只是在喝酒的时候说不出好故事，我才突然记得我之前在默峸有过一段拜师学艺的平凡经历，在那个城里的回忆在我现在想来，尤其是在酒桌上想起，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的感觉。它是混合着幻觉的味道来到这个残破的我的面前的，好吧！我承认我一直都活在幻觉里。你会不会笑我，这个坐在你面前的，一个年轻的肉体，他说他自己是虚幻的，不可琢磨的。这一切都因为他在酒里，你信不信呢？
我记不清我杀过人的，我杀过人吗？
作为一名行走江湖的剑客，我的刀到底见没见过血？谁能给我明确的答案？这是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到处都是。高大城墙为什么看起来圈住的不是我的肉体，而是我的身上背负的宝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因为没有熟悉的地方和人群，我的爱人她还活着吧！我记得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家乡的小村落里，她很利落的对我说不需要我跟着，然后我就没有继续跟着，我跑去山上庙里找我大和尚师傅拜师学艺去了，那个时光是短暂而美好的。
山上的时光比山下的时光要过得快些，那个时候我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但山下的时间它飞得更快，快到我只能摆出去抓它尾巴的动作。是的，它只留了一个小尾巴给我，这个尾巴就像我在山上打扫寺院时偶尔跑来溜达的野狐狸的一样，它有点胆怯的透过寺庙的门缝往里望着，我记着那种忘不掉的面孔，还有脸上那双白瓷一般闪亮的锐利的眼睛，我正做和它对视状的时候它跑开了，似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说这些做什么呢？
你问我！我不知如何回答你，面对相同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只字不提，因为我觉得无从下口。
所以你问我的宝剑上有没有血，我说有的，其实这是一个影子般的答案，这种追问会追随我的一生，它在追问我，同时也在追问你，而别人不会给你机会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我曾经试着回答过的答案就足够了。我大和尚师傅是不是也面对过相同的问题呢？
问题可能是这样进行，喂！大和尚，你杀过人没有？佛家以慈悲为怀，我看你五官端正，为人沉稳，是个面善的出家人，你没杀过人吧？这种问法，我猜想，我大和尚师傅一般是不会回答的，但至少他不会如我一般回答的那么简洁明了，他可能会这样，阿弥陀佛，施主，佛主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如人锻铁，去渣成器，器即精好，学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净矣。他可能还要继续说，不过他没有说的机会了，因为学道之人毕竟是少数的。但以我和大和尚师傅的日夜相处，他那样慵懒的度日，不拘礼数，毫无章法，完全是一种目中无人的境界。
我曾经恬不知耻的跑去问他如何修炼到这种境界，他说等到我到了他那个年龄，从风度翩翩的少爷变成了油光满面的老和尚的时候就可以整天目空一切和佛主对话，和世界对话了。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风度翩翩好，风度翩翩好，光头是能和佛主聊天，但佛主是少数，佛主也是光头，佛主肯定也需要和风度翩翩的少年对话的，不然他会寂寞无趣的很的。我等着佛主找我聊天吧！
但等到我拜师三年，学艺完毕之后，佛主也没有找我聊过，我只是和我油光满面的大和尚师傅整天瞎扯，不过我记得我们曾经进行过一次深入的探讨，他说的其实也很简单，他叫我不要来找他，找也找不到的，我心想，你难道像佛主一样神出鬼没的不见踪影？总之就是不要刻意的去寻找，那样做是毫无意义的。我答应他了，没话说的。
他还说我资质平庸，脑子不活气，不能干太琐碎，太浮于表面的事情，让我以后精通一门技能就可以存活一生了，要顺着自己的本性，否者会活的很惨！我觉得他是真心待我，说的很有道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自己生来平庸无奇，没有天生异相，也没有祥云出现，反而是平淡的出奇，长相也不出众，是丢在任何地方别人也不多看几眼的人。至少不是油光满面的人。好吧，我认了！
他最后说佛说一沙一世界，一尘一劫，仿佛我们每一次重逢和别离，如同三生石上刺破手指滴落的血，千里暗香拂过，铭刻着你我的生死契约。我听完觉得大和尚师傅平时和佛主交流的比较深入，可能是聊过了又依依不舍。我有点感动。最后，我还是和我大和尚师傅依依惜别了，我成了他的佛主，我感同身受了的。
接下来的故事可以省略么？
我记不清的，不要逼我，酒桌上是不能逼迫对手的。
但也不是不能说，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杀过人，我下了山就大开杀戒，因为我的家园被破坏了，我的爱人找不到了，我把破败和分离完全归咎于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骑兵，我有点义愤填膺，我确信我的眼是红色的。什么？你想听血肉横飞的场面。我不擅长描述的，况且我当时的记忆都存留在手上的宝剑里，这可如何是好！要它述说吗？给你，拿去，你看看，它会把它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只要你请我喝酒，陪我喝酒，真的。
宝剑是不会说谎的，至少比酒桌上的我要诚实，是不是？因为我喝酒会说胡话的。而它不会，它会一脸鄙夷的在旁边给我煽风点火控诉我说的是多么的虚假和无聊，因为我一切吹牛的谈资其实都是来源于它。所以它会骄傲，看不起我，而我又想让你，坐在我对面的酒友你请我喝酒，因为我身上是没钱的，除了换酒喝的故事，我现在真是身无分文的，你懂了？
你真的懂了，真是豪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坐下来听我讲故事的酒友，不多见的，真的。这最后的几杯喝完了我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你还要听？不不不，好话说多了都是废话，何况酒是一饮而尽的碎银子，要慢慢消化，否则，你真会醉的，像一滩烂泥一样没人扶你的，真的，我体会过那种悲催的感觉，四下无人，乌漆嘛黑的，你怕不怕？我是不怕的，因为我手里有宝剑，谁会笨到去惹一个惹不起的剑客耍酒疯呢？是是是，我耍酒疯很厉害的，像着了魔的道士胡砍乱砍，我那个时候是不讲究招式的，无招胜有招嘛！破坏公物是小事，伤了人就不好玩了。好了，好了今天的胡话就说到这里吧！再说我都烦了，但你放心我能控制的住自己，我现在没醉，不会耍酒疯的，好了，好了，散伙吧！
我要说什么呢？似乎该说的都一口气说完了，废话都说完了，我该闭上嘴巴了。
其实我是睡了，喝酒就要睡觉的，否则佛主不会答应的。但佛主是答应我的了。他答应要和我见面聊天。睡梦中，首先我看到一个比我大和尚师傅还要油光满面的大和尚笑盈盈的走过来，不过区别是这个和尚的油光满面是浑然天成的不加粉饰的，有一层暗暗的精光从他的面容上散发出来，仿佛他整个人都是从金光里走来一样，好吧！这个我重复又重复不知多少次的画面不要太真实，太真实我会叫唤，那样就会破坏这宁静祥和的气氛的，真的。
我看来人如此面善，忙着召唤说，出家人，出家人，我认得你，你是大和尚。
他真是听了我的话就向我笑盈盈的走来，我当时觉得是见到一个活宝贝了。不过，后来真是见到宝贝了。他也不废话，也没有佛腔，开口就直奔主题，言简意也赅，我比较喜欢这种。
他说，你是剑客，确不干剑客该干的事，在这里给人家讲故事，混吃混喝，真是不知死活。你应该向着西边走，西边是困不住你的，在西边有两个灵体，这灵体百年一遇，是吸取天地间的真气和精气慢慢修炼而成的，再过几天就要由气体凝练成晶体，那个时候就是至尊的宝贝，你应该去干这种事，这个宝贝到手了，你想见的佛主就自然而然的找上门来，到时候，你想聊多久就聊多久。我说你难道不是佛主？他开口说，我是佛，却是昙花一现的幻影的佛，你若想向我求道问路就应该早些动身，不要存留在这陌生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人有闲工夫伺候你的，灵光一闪，佛不见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我见到佛了，我见到佛了，一连叫了三遍我记得。然而没什么用，昙花一现，过眼云烟。就从那时，我觉得，佛就是神出鬼没的，你不会清楚你们会在哪里相遇，因为他一旦抽离，就像你的本体也随之而去，他应该是从地狱来的，不是从西方极乐世界而来，西方没有极乐也没有世界。
但他最了解我。我没以前那样有斗志的，爬了一段的山路却不知道痛苦，这是我之前的状态，而现在我动都不想动，我就在这个叫陌城的地方混喝等死，早晚都是死，而我选择醉生梦死，嘻嘻。
好吧！大和尚也了解我，他知道我是个下流痞子，拜师学艺的时候就把握住了我的命脉，他知道我就是这种货色，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就是这路货色，什么徒弟跟什么师傅，我是瞎了祖宗八辈子的眼，怎么跟了他学艺，他做师傅还是尽职尽责的，该教的教，不该教的也往我身上胡乱的塞，我呢，做徒弟是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也跟着学，别人问为什么，我仰着脸说，师傅教的。
不过我是那种人笨又好学的货色，一个大和尚师傅还不满足，抽空又跑去看其他师兄跟着师傅练，我就又到处拜师，认了一大堆师傅后觉得还是大和尚师傅教的好，这也不难怪，因为从其他师傅那学不到别的东西，而我又觉得别的东西才是有用的，教的都太死板，我不喜欢。一句话，讲话斗法谁都会，不会的是不斗法不讲话，这个厉害，我大和尚师傅就是这种狠角色。
我说这些又弄什么！西方的极乐世界是有的，我不能再贪杯，那两块奇珍异宝精明的很，他们可不会贪杯，我得趁着酒未醒连夜急行才行。
都说西方极乐世界好，我却喝醉了也找不到，背上宝剑贴着背，我九曲十八弯的扭断了腰，这山路可真是好，除了毛还有草，莫不是小鬼跟着我赛跑，我跑呀跑，跑呀跑，就是到不了，我真是信了梦里佛的鬼话，着了他的道了，我疲惫，我憔悴，我累累累。
这时却听到有人开口搭腔，声音说剑客剑客不要跑，小鬼带你好好找，西方极乐是个宝，明日就要找不到，你跟着我就能到。
我说，你这小鬼，什么都知道，怎么不自己去非要拉着我找，图谋不轨，当心我一剑穿了你的鬼心。
这小鬼算机灵，开口说，剑客剑客莫生气，小鬼并无狠心和恶意，只因今夜太阴森，地府寒气太逼人，小鬼趁机鬼关门，来到世上见珍宝，与你做个夜缘人，是缘分又缘分。我说这话听的不上道，你带我去了地府，阎王就要驾到。
。鬼说，有缘人不要这么生分，从地府逃出来，哪还能活着回去，我只求看一眼珍宝，我就能脱胎成了肉身，我心想鬼还有活着的，莫不是装的，罢了罢了，我说宝贝到手还你肉身，我是出了家的俗人，不打诳语，你且带路前行吧！
鬼带路了就是不一样，我飞快的只感到身轻如燕，午夜过后，我就看到前方绿莹莹的发光。这是宝贝，这个地方摸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让人精神焕发，使得我酒一下就醒了，这是个灵气极盛的宝地，难怪小鬼要来，我拿出宝剑，平生从没有杀过除了人之外的敌人，但我不需要杀什么，我一步步走近才看清是两颗吸取天地灵气的灵芝，暗夜里散发着淡淡的绿色的光和独特的香味，已经结晶成形，我想这就是佛在我睡梦中反复重复说的宝贝。
我取了灵芝在手里，鬼也化了肉身，我这才看清楚面前的这是一个比我还要年长的人，他不再是鬼了，他开口说剑客真是勇猛过人，这乱世的黑夜里要比白天还要乱，白天除了人还是人，而这漆黑的黑夜里到处都是牛鬼蛇神，你只身一人凭借一把宝剑，就要穿越这比乱世还要乱的世界，你不怕下地狱啊！我怕，当然怕，怕的要死，但没死，因为什么，因为我心中有佛，有我大和尚师傅，还有我未完成的事情，我还没杀完该杀的人，我还不是一名合格的剑客，我如何狠心死去？我这样想。其实是我喝多了，鬼使神差的误打误撞，我就认命吧！没办法的。
我问，鬼啊！你成了人，就是人了吗？他说我是人中的鬼，我要去哪里找我失去的人，我也不知道，但我既然换了面孔，我就要有个样子，我是漏网之鱼，是你给了我生的第二次命，我无论如何都要为你做一件事，报答你。我说，鬼啊，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没必要做其他的事情的，我也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乱世的人，乱世就是腥风血雨，就是暗箭难防，哪里都是陌生的城市，但陌生归陌生，只要有酒就好啦！我的爱人，亲人也找不到了，但我还是要活啊！只要有酒我就可以讲故事啊！还不要杀人的。
不，你要杀的，你是剑客，你的宝剑剑气逼人，说明你的仇人就要出现了，这个地方是灵气逼人的，它真会预知一些接下来的事情，你要动手的，因为你手里的宝剑不会答应。
是不是很操蛋，乱世里，我从默峸拜师习得防身术，想要在乱世里安分度日，但你却不会有这种机会的，因为你失去的永远得不到了，你面对的是高头大马的趾高气扬，是叛军土匪。而我在这个叫陌城的地方，这荒凉的地方要面对这个披着人皮说着鬼话的小鬼，我真想杀鬼，但我不能的，我还要见我的佛，他说要和我长夜漫谈呢。而且我也想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我的村庄到底是谁破坏的，我呼唤佛。
佛还是给了我回应的，但给我回应的却是我面前这个披着人皮的叫鬼的家伙，他全身泛着金光，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样，一个大大的和尚。
好吧！我是信了，佛陀其实是来自地狱的。他说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为你做一件事，解释一件事，我说这口气很佛陀。
他说你的宝剑是斩妖除魔的家伙，不要丢了不用，你喝酒是犯忌的，以后不要喝了，要少喝，少喝。
你想知道村庄如何不复存在，它的消失是你成长的必然，你不要太纠结这个问题，我把你引到这极乐世界里就是要告诉你乱世里没什么事是有终究答案的，你经书看了不少，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你要做的是一直向西，西方是你的最终归宿，也是你的终点，这个永远不会改变，我脑袋里翻涌着，什么乱世，什么剑客，什么故事啊！
夜渐渐明亮了。我一夜没有合眼。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睡着了，我看到一个极乐世界，我想我是醉了，就像影子一样，影子在夜里是坠落着下落的，闭上双眼影子就连同身体一起坠落下去。我想我是要醉落在西方极乐世界的征途里的。
佛主说，剑客，我在这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