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驹与他的兄弟们:大地情人,再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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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驹(1962.6.10—1993.6.30)


像家驹一样死去

  对生命最好的超越是毫无防备地死去。这话放在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身上是恰当的。每年的6月30日,当各种媒体好整以暇地释放出催泪弹,当人们猛然意识到这一天和曾经的某个自己有关,家驹便会像天使那样如期降临,用沙哑而磁性的嗓音仁慈地探访他们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忧伤。

  Beyond的意思是超越,所以家驹超越了。家驹必须死去,这样我们充满暧昧的青春才不至于被辜负。

  当我们在谈论家驹时,我们在谈什么?谈的是自己,谈的是那些突然被激发的泪水隐藏着的许多如今已说不出口的光辉岁月。


  那是1988年,那一年的秋天,黄家驹想和内地谈一谈。他带领着beyond乐队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北京,但是北京不欢迎他。浑身上下洋溢着农业文明气息的北京显然觉得自己更有文化,于是傲慢地拒绝了充满铜臭味道的没文化的香港,演唱会不过才进行到一半,便有一半观众忘记斯文,大摇大摆地绝尘而去。

  那些“摇滚圈子”的追随者们面对这支来自香港的乐队,没有新鲜感,没有亲切感,没有惺惺相惜感,相反,是怀疑的,抵触的,嘲笑的,同样是黄皮肤的中国人,但普通话和蹩脚普通话的交流要远比那些听不懂的鸟语更让他们难以忍受。他们还非常慷慨地给beyond下一些很高明很霸气的结论,——不承认beyond是摇滚乐队。

  即使如《大地》那样充满苍凉感的家国情怀也只会被看做无病呻吟:被殖民一百年的香港人,一个东方弃儿搞的小破乐队,能有什么深沉的家国情怀呢?

  那么一直宣称钟爱摇滚的家驹只好死去。5年后,家驹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这简直像个千里迢迢的阴谋。



黄家驹最后的绝唱


  92年家驹去了日本。据说那里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那里更尊重原创,能提供更专业的技术。这一切对于家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他不喜欢香港的音乐环境,不喜欢天天像个小丑一样参加各种无聊的娱乐节目来扩大乐队影响力,他们是做原创音乐的,是想做重摇滚的,而“香港只有娱乐圈,没有乐坛”。

  尽管那时候beyond在香港已经有了很大的名气,差不多算红了(在此推荐由黄百鸣出品,beyond主演的电影《莫欺少年穷》,大概可以作为走红的一个证据),但家驹还是打算放弃眼前的这一切去新的天地闯一闯。于是他带领着beyond乐队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日本。但是他们太想当然了,日本并不是摇滚天堂,日本市场同样流行当道,公司同样要求他们走流行路线。已经签下合同的他们能怎么办?虽然情况有些不妙,但毕竟比香港还是要强得多的。

  那就妥协吧。为了发展,只有妥协,这看似是个悖论,但却是最深刻的生存哲学,——一旦踏入社会,你我每天都在主动地被动地学习妥协。

  他们的心情长时间地压抑,在各自小小的房间里,黄贯中天天看听不懂语言的日本电影,黄家强天天打电玩,叶世荣学会了抽烟,而一向创作欲望强烈的家驹几乎连歌都不想写。

  但即使如此糟糕的境况下,他们还是制作出一张后来被奉为经典的专辑:《继续革命》。专辑里面有长城,有农民,这两首歌都跟中国文化有关,刘卓辉的词,黄家驹的曲,前者是尖锐的反思,后者是深深的叹息,尤其是前者,更与中国某一年发生的某个重大事件有关。

  许多年过去了,这两首歌在内地一直被广泛传唱着。

  许多年后,内地的摇滚差不多已经销声匿迹,家驹在许多人心目中却已经成了神。但是那些圈子里的人,始终三缄其口,打死不承认beyond,不承认家驹的音乐地位,他们不愿意审视自己的音乐何以陷入如此窘地,却更愿意相信是家驹的死成全了他的经典。

  那么只好成全大家,除了继续死去,家驹没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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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驹死前的最后一张专辑是《乐与怒》,这张专辑在日本的遭遇要明显比上一张好得多,公司为其加大了投资,专辑上市后,乐队开始拥有一批支持他们的日本歌迷。

  但是专辑的那一首绝唱《海阔天空》真的成了家驹的绝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家驹真的在三米高的幕板跌倒了,在一次电视台的娱乐节目游戏中,和他同时跌倒的主持人安然无恙,而家驹头部却严重受伤,六天后再也没有醒来。

  这是个残酷的黑色幽默:家驹讨厌上无聊愚蠢的娱乐节目,因此离开香港去发展,但却死于异国他乡的同样无聊愚蠢的娱乐节目。

  《海阔天空》成为歌迷中的超级经典,如果有心,你会发现在每一个卡拉ok歌厅里,每一天都会有人唱道这首歌。

  也许他们还可以做更好的音乐。但是家驹死了,于是乐队本该光明的前途从此陷入一片黑暗。

  后来的beyond三子做的音乐也许更加符合摇滚精神,但终于因为曲高和寡而解散乐队。

  少了家驹,beyond便似乎少了一种味道。一种和挣扎、坚持、信念、理想有关的味道。

  音乐教父罗大佑对香港娱乐圈发出诘问:是谁害死家驹?他认为是堕落恶俗的香港娱乐圈害了家驹,正是因为娱乐圈不尊重原创,反而谩骂诅咒原创,让黄家驹心灰意冷,以至远走他乡,才酿成如此悲剧。

  教父这话也许不错。但娱乐圈也完全可以反问一句:在高节奏高压力的生存状态下,我们制造快乐,我们教大家放松心情,教大家享受生活,又何错之有?

  那么是谁错了?

  可惜,我们的故乡,放不下我们的理想。黄贯中这样唱。

  彷佛身边拥有一切,看似与别人筑起隔膜。家驹这样唱。

  于是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是理想错了。

  是的,在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还需要什么高尚纯粹的理想?

  那些理想早该隐藏,深埋,早该弃之如敝履。

  我们看到,更多所谓的理想主义者所谓的理想只是徒有其名,他们只不过是打着理想的幌子去进行商业交易而已。对此,我们早已习惯。

  我们甚至开始亲自参与贩卖。

  所以现在可以认为,是家驹杀死了家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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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驹在长满青春痘的17岁便已经开始计划杀死自己。从在搬家的邻居丢弃的废物中发现那把破旧的吉他那天起,他便踏入死亡之旅。

  他捡起了那把吉他。然后他开始自学吉他,然后他参加地下乐队,然后他被乐队吉他手羞辱,然后他发誓一定要比那位吉他手弹奏得更出色。

  他没日没夜的练习,他赢了。但是随着视野的更加广阔,他的野心也变得更大,他雄心勃勃地要组建自己的乐队,出自己的唱片,举办自己的演唱会。

  他们的第一场演唱会只需要10元门票钱,虽然是赔本买卖,可是家驹居然很高兴。

  家驹是不是很傻?这样一个傻仔,这么有志气,这么有理想,怎么会甘心永远屈居地下?

  他已经把音乐、把摇滚当成了生命,为此,他必须要让心爱的乐队长久生存下去,——而在一个摇滚被边缘化的社会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家驹,在被理想遗忘的地方,你活这么累,又是何苦?

  可是家驹偏偏又总显得那么开心,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似乎没有他闯不过去的关,没有他实现不了的梦。

  有了初步成功,接下来家驹对自己的谋杀显得更加急切,他开始考虑市场的接受问题了。按照家驹的考虑,暂时的妥协是为了未来能更长久的坚持。他必须考虑生存问题。香港市场不像大陆,人群基数大,随随便便一个小众群体就够养活起一个乐队,香港的市场太小了。

  大陆还有不少歌手凭一首歌就可以吃一辈子,这一点,香港歌手也没那么幸运。

  beyond乐队早期走的是前卫路线,太前卫大家无法接受,所以家驹一直不停地尝试各种风格,最终家驹接受了颇有市场眼光的乐队经纪人陈建添的建议,在保持原创的基础下,努力和市场磨合,寻找介于商业和摇滚间的平衡点。

  1985年是乐队的第一个转折点,他们尝试减弱重摇滚的味道,到了1988年,转折变得更加明显,音乐加入了电子音乐,突出歌声和旋律,这个时候,他们的音乐已经和主流趣味靠得很近了,此时乐队已经小有成就,形成一定口碑,吸引到一些乐评人的密切关注,但显然还是无法满足勾搭歌迷更加通俗的要求,再加上小公司的竞争力太低,始终无法打榜,无法引起市场重视,直到加入新艺宝唱片公司,——一个大唱片公司,才终于有机会让乐队一扫阴霾,扬眉吐气。

  《大地》大获成功了,是的,正是那首在1988年北京演唱会唱过的《大地》,大气,回肠荡气。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唏嘘的感慨一点点。刘卓辉的词,黄家驹的曲,几乎天衣无缝的结合。那本来是作于86年的曲子,那个时候,只不过听到回大陆探亲的朋友的一些见闻和观感,便激发起家驹的创作冲动,——谁敢说,冲动就是无病呻吟?

  我坚持认为,冲动是一切艺术创作所必须具备的意识。

  《大地》之后,《喜欢你》和《真的爱你》的广泛传唱,让家驹和他的乐队红了,这两首歌和爱情和亲情有关,但基本和他们希望的纯乐与怒无关了。但是,谁有资格说摇滚乐队不可以写流行摇滚?

  谁有资格通过摇滚乐队的几个流行作品便否定他们所有的心血和努力?

  有,圈子里的人就有这种资格。随随便便为别人下定义下结论,这是他们这个圈子打发无聊生活的一种特殊消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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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家驹并未忘记自己的初衷。他没有被大众的尖叫诱惑,内心深处依旧醉心于摇滚。

  家驹很严肃地敬告beyond的歌迷们,我希望你们听歌的时候,或我说话的时候,不要跟我斗谁的声音大。他说,不要老叫我们名字,说我们靓仔,多听音乐。

  即使是流行,也要认真对待。因为他们的流行不是老鼠爱大米那种,虽然少了为“正宗”摇滚人士所津津乐道的批判精神,但同样有突然打动人心的力量。

  他们更加成功,到了91年,他们成为香港第一个走进红磡开唱的乐队。

  然而这个时候,家驹距离死亡也越来越近。

  因为他不开心,他和他的乐队为了所谓的走红,付出得更多的是无聊的应酬,他们正在被无聊消遣。那首《俾面派对》正是表达了他的这种强烈不满。

  他需要更大的发展。他要去日本。

  实现理想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舞台跌倒六天后,家驹终于醒了过来,他抓住弟弟黄家强的手,艰难地说出三个字。

  疼,保重。

  疼痛短促如死。这就是家驹31岁的人生,在同是生日的六月,他用一把理想之刀把自己的忌日也定在六月。

  据说日本电视台赔偿他意外死亡的数额很高,已经超过了他们乐队多年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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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驹的猝死注定会被多情的媒体不停消费,所以后来家驹成了万千人的偶像,拥有如此多的歌迷却又如此清贫的偶像在这世上几乎是没有的,这样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成为神。

  在家驹最感到陌生和新奇的内地,最终成了家驹歌迷的大本营,大陆人曾经欠家驹一个公道,现在需要归还。

  只是究竟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家驹?你愿意理解的,也许只是那个需要通过歌声提醒的自己,而非家驹。你也许只是在自作多情。

  但是那对于家驹来说也许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化身为号角,永远不再挣扎和绝望,所以只要你偶尔的一些共鸣能为这并不十分美好的世界带来一点光和希望,那便是好的。

  亡命徒已经死绝,牛仔越来越少,马仔越来越多,所以越来越平庸的我们终究无法做到像家驹那样死去。

  只因我们无法做到像家驹那样活着。



作者: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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