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的妈妈

“妈……为啥你给我的微信备注名是八百万？”

“因为只有我上辈子欠了你八百万，才可能有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哼！”

“……呵呵。”

我从小就觉得，我妈就是一个走在时代潮流的最前线，绝对打破一切传统桎梏，拥有着天选之子的气魄的Wonder Woman。我坚信着我爸和我有着同样的痛并快乐着的幸福，毕竟我和他一起在过去的二十来年里，承受着我妈光芒万丈的主角光环。

我妈是家里的小女儿，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和父母。因为出生在9月23，有了个乳名叫“秋分”，虽然后来因为她嫌弃太土不让叫了。妈妈的两个姐姐都很出彩。大姐一直是学校里的女生头头，早早地就嫁到广州去，一口粤语说得忒流利。二姐似乎是人生赢家，从小成绩优异，考上北大后直接报送出国。她在美国遇见我姨父，移民之后生了我的两个ABC表兄弟。可能就是从名字开始，我妈妈的人生轨迹和两个姐姐的画风截然不同。因为和两个姐姐岁数差的不少，我妈没随着家里的“利”字辈，反而得了个单字“微”作为大名。她上学上的早但又贪玩，于是在看完上百本东周列国小人书和琼瑶的言情小说之后，我妈顺便上了个大学。在我姥姥姥爷的强势威压下加上托关系，她在大学毕业后直接留校当上了物理电子实验室的老师。起来倒是挺酷的，毕竟在座的学生都是她的同龄人。后来一个学生实验出错，电流表爆炸把我妈下巴划了老长一道口子，虽然没什么大事，但用她的话说是她惜命，死活要换工作。这下她爸妈鞭长莫及，我妈只有自己拼命，花了几个月自学，愣是从工科教师转行成了学校行政处的一枚会计。她在复核的位置上待了有二十来年，死命不当科长处长，只因为讨厌写报表和加班。在那个“学一行入一行，入一行爱一行”的年代，就冲着我妈这拼命横冲直撞的劲儿，我甘拜下风。

刚上小学的我和我妈小时候长得很像，傻傻的胖乎乎的。我妈怕我受欺负，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让我印象颇深。她小时候就是因为年龄小又呆呆的，班上有一个男孩子在值日的时候欺负她，把她倒扣在课桌上的椅子从三楼的窗户推了下去。我听到这时不由正襟危坐，很好奇我妈后来是如何解决这种难缠的小男生。告老师？还是哭着找家长？结果我妈一句话打消了我所有的猜测：“我把他的书包从同一个窗户扔了下去，笔摔碎了一地，然后他哭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麻烦。”

我上初中时，有一阵儿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傻不拉几愣头青似的初恋自然早早地被我妈发现了。我以为我妈要和我说什么大道理，结果她只是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她的神目如电。后来我出国之后和她一次girls' talk才知道，我妈年轻的时候前前后后谈了有十来个男朋友，最后是遇上我爸才消停的，于是自然知道我的小把戏。看着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她还辩解说真正走心的也就那么三四个，还让我千万别给我爸讲……说得我简直没眼看。说起来我爸妈的相遇也是挺啼笑皆非的。我爸当时是我姥爷的学生，被我妈看上，真给她土匪抢亲似的约出去吃了顿火锅，然后就半推半就地和她好上了。我妈说的绘声绘色画面感极强，但我看着我爸对她那百依百顺，出个小差还要给她带礼物的模样……我反正不信我妈是倒追的那个。

因为这种过于豪迈和大大咧咧的个性，她的光辉事迹里自然也是有污点的。最严重的就是08年512地震。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学四年级，上的是我妈妈工作的大学的附属小学，距离她工作的地方走路也就几分钟。地震后我和别的同学以及老师聚在操场，等着父母来接。周围的同学越走越多，剩的越来越少。距离我很近的妈妈却还没有影子。当时我担心得不得了，但又不敢乱想。后来都快到黄昏了，我妈才急匆匆地赶过来把我接上。我哭唧唧地出了校门之后才发现，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表叔表嫂乌泱泱一大波人都站在一起，同时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铁青着脸的我爸。之后大概有一周我爸都没给我妈好脸色，我还纳闷过一段时间。后来我才听我爸说，地震刚一结束，他就和我表叔开车载上所有老人直奔学校来找我和我妈。结果在我妈办公楼下看见她和一帮同事傻傻地盯着大楼，完全忘了还有一个我在小学。我，亲，妈，把，我，忘，了……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一旦提起，都仍然是是亲戚聚会桌上最大的笑料。

我妈嘴上总爱叨叨着惜命，但反正我是从没看出来。一个周末我陪我妈去换条裙子，她开车，我在副驾驶。一切本都好好的，直到我们左车道的一辆车在红灯时和我们平行，里面副驾上的人极没素质地向窗外吐了一口。我妈怕那人弄脏我们的车，就语气不佳地说了对方两句。结果绿灯一亮，那车故意地朝我们压了一些，别了我们一下。我妈瞬间点燃，脚下一个油门手上一个左打方向盘把车甩在对方面前。两车垂直，对方一个急刹，吓得魂不守舍。同样吓得魂不守舍的还有我。因为我妈把手刹一拉，应急灯一打，安全带一解，车门一甩，就这么向对方冲了过去。虽然这事很快就因为我妈妈的泼辣解决了，但从此我就过上了每天担心得去警察局保释她的担惊受怕的生活。

就冲着我妈这不着调的，愣是把天秤座活成白羊座的个性，她把我拉扯大实属不易。也许或多或少遗传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我十五岁便离开家去读了美高。高中选的是一个私密性很强的传统的女校，因为我妈想说没有男生的干扰，高中应该会单纯一些。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四年的高中一结束，在我踏入大学一周之后，她便开始嫌弃我没有男朋友，同时高调地毫不留情地给我炫耀我爸要带她去哪里过纪念日啊节日啊各种日子啊。

今天便是这样一个日子。因为想把她写成文字，早上视频时我便征求她的意见。结果我妈没空理我，因为我爸刚刚忙完前段时间的工作，俩人要忙里偷闲去青岛玩。她唯一的要求是把她洒脱的个性写出来，不要夸大也不要贬低。希望我做到了，否则估计我妈就会把我的微信备注换成“一千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