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陷传销差点回不来的大学生。

那个深陷传销差点回不来的大学生。_第1张图片
文/梁知夏

大二那年的暑假,一直忙于兼职打工的欢子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

“日爷,你觉得现在灵芝卖的怎么样?”

我被欢子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懵了:“你啥意思啊?”

“没啥没啥。我就随口问问。”欢子正要挂电话的时候,被我叫住了,“欢子,你不要再折腾了!你卖盗版光碟的事儿才刚刚过去,你又想干什么?”

“我就是随口问问!”

自从那次盗版光碟事件后,欢子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又不知道想要干嘛了!

正当我越想越不对,欢子的朋友圈里更新了动态。

“因为你是傻子,所以才会穷。接招吧!”

配图是一张前往贵州的火车票。

欢子不知道,命运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所以在贵州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欢子掉进来万劫不复。

01

等我再接到欢子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快开学的时候了。

电话里的欢子虽然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但却充满了兴奋。

“日爷!我在公安局呢!你来接我呗!”

这一个半月欢子了无音讯,不过用欢子的话来说,反正也已经没有人管他了,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没有关系!

等我赶到公安局对面的时候,就看到欢子瘦瘦高高的身子歪在国徽的正下方,一双手插在乱发里面,瘦如竹竿的手臂遮住了他的双眼。

明明已经快要到中秋了,可欢子却还穿着一件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短袖,脚上的运动鞋也已经脱胶了,像是刚刚从黑煤矿中跑出来。

“欢子!”

我有点不敢靠过去,欢子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从来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特别是不愿意让我看到!

欢子听到我的声音,连忙揉了揉眼睛,高兴地朝我挥手。

“日爷!日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欢子不停地朝我挥手,他的脸上还留着黑色的汗渍,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白牙齿和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个混蛋不是去贵州发财的吗?怎么混成这幅屌样回来了?”

欢子一把抱住我,身上的酸臭味差点把我早饭给熏出来,可是我越挣扎他抱得越紧:“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我他娘的差点死在了贵州!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你让我抱一会儿会死啊!”

“你几天没洗澡了?”

欢子瘦了很多,他没有回答我任何一个问题,而是松开我后来了一句:“带我去吃完兰州拉面吧!要两份牛肉!”

02

我坐在欢子对面看他风卷残云地把一碗拉面都吃完后,才接着问道:“被骗去挖煤了?”

“挖煤给我钱我也就认了!他娘的是传销!骗了我三千块!还把我关在黑房子里,成天只能对着一个被封死的窗户和一群认命的人混日子!”

欢子放下筷子十分激动:“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居然连我也骗!”

欢子口中的他是赵刚,一个从小跟欢子玩到大的朋友。

其实这事儿我是知道的,三个月前只有初中文化的赵刚突然衣锦还乡。几年前他还是个游手好闲,成天偷鸡摸狗的社会渣滓,再回家时已经变成了人人口中的赵老板,开着十几万的福特车,逢人都拔一根中华烟。

“我他娘的就是受了中华烟的蛊惑!才会信了这混蛋的鬼话!”

欢子把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了碗上,然后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赵刚说的很真,以至于连我从欢子口中听起来都觉得这事儿很靠谱。

按照赵刚的说法,贵州大山上住着很多药农,因为交通不方便的缘故,这些药农手里的野生药材都卖不出去。而赵刚正是钻了这个市场空白,在山下面租了个店面,上午上山收药材,下午带回来等制药公司来收取,赚其中的差价。

“我一想这不是很靠谱吗?既赚钱又可以给咱大西部的老百姓解决生计问题,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欢子到这种时候还在贫嘴,看他笑嘻嘻的样子真想给他两巴掌。

“就凭他片面之词,你就信了?”

欢子立马摇摇头,可随后又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袋子,突然他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分文更不要说烟了。

我拔出一支烟丢到他的面前,欢子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后嘴里发出做作的嘶嘶声,明明是十块钱的红塔山好像被他尝出了软中华的味道来。

“我本来还有些迟疑的,可他说我是傻子!活该一辈子都得跪在社会最底层。”

欢子只用了三口就把那只烟给抽完了。当他吐出烟屁股的时候,我看到上面有深深的牙齿印,可是欢子却总在用嘲笑般的口吻讲着,好像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自己。

“赵刚说只要我去那里,他可以让我站店熟悉一下业务流程,一开始也不会给我太多,大概4000吧,后面业务娴熟了,算上提成四万也不是不可能!”

欢子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叹了口气:“所以说这些做传销的人厉害啊!先给一个看上去很接近但是还不能达到的目标,再给一个很远大很有诱惑力的目标。被这两个目标刺激着,我最后的理智也就荡然无存了!”

在我们这样一个小城里,月薪四千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工资了。

“后来,我跟着赵刚坐火车去了贵州,一路上他跟我讲了很多关于白手起家,扬眉吐气的励志故事。”欢子边说边笑着摇头,“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连那么蠢的故事也信了。”

赵刚讲的故事跟小学生作文一样,可是里面有一句话却深深刺激了欢子。

欢子握着拳头,声音像是嘶吼般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年头到处都是赚钱的办法,因为你是傻子所以才会穷!”欢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突然他一把抓住我,“日爷!你说我是傻子吗?我初中高中门门都是第一,你说我是傻子吗?”

我一时没办法接这句话,半响欢子才绝望地蹲在了地上,那件死死包在他身上的短袖随着他蹲下去的动作哗一下裂开。我这才看到他的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肿,这段时间欢子何止是被囚禁这么简单!

欢子终于爆发了!

03

“我在那里面待了四十天啊!怎么没有人来找我?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欢子突然哭了出来,他发疯似的把身上的短袖撕扯下来,用尽全力地践踏,“我奶奶没了!再也没人爱我了!日爷!再也没人爱我了!”

欢子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歇斯底里的用手扣着地上的沙土。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你要我怎样!”

三千块钱对欢子意味着什么我是知道的,那是欢子一学期的生活费,也是他疯娘两个月的养老院费用。

上学时欢子就得把疯娘送到养老院去,寒暑假时欢子就每天早起给疯娘准备好一天的饭量,然后拿掉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锁上门去兼职打工。

命运已经把欢子逼到了如此地步,却仍然不愿意放过他。

“欢子啊!不是说要让命运叫你爸爸吗?你现在这算是几个意思?”

我知道我不能可怜欢子,我要用一个对等的方式去鼓励他。

永远不要轻易去可怜一个人,因为你不知道他能有今日是用了多少努力,他只是起点落你太远,而不是因为他不如你。

“日爷,你知道绝望的感觉吗?”

欢子明显克制的嘶吼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默默舔着伤口死去。

“我活了二十年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绝望过。直到去了贵州,在搜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后被关在了一个没有灯没有水的房子里……”、

从欢子的描述中,我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房子。

即便是白天也黑漆漆的,只有一个高高在墙上的小窗户透出点儿光亮。十二个人挤在五张床上,汗臭和脚臭混合在一起,每个人互不相识,却被同一个谎言骗到这里。

“只要打电话骗亲戚朋友来入伙,钱一到账就可以放出来。”欢子蹲在地上,嵌满沙泥的手指在地上毫无章法地乱画着。

“他们很快就出去了,只剩下我被关在黑屋里。他们都有亲人啊!我只有一个疯娘啊!我就是想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啊!”

欢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险些流出来。

“他们打我,用包着海绵的锤子捶我。我那时候真想他们把海绵去了,一锤子开了我的膛算了!这狗逼的人生不要也罢!”

“不能啊!你死了你妈怎么办?”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欢子苦笑着点点头:“是啊!那时候我也想着自己不能死啊!我要是死了我的疯子娘怎么办?”

04

几天之后欢子再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能笑着说出来了。

他一边笑一边给自己的疯娘喂饭:“想不到啊!到头来是我疯娘救了我。”

欢子放下勺,把疯娘吃到嘴里的头发给拨了出来:“我奶奶说,疯娘以后就指望我活了。我在贵州的时候,就是靠着这句话活了下来。”

欢子在被打了十几天后,终于学乖了。

他虽然没钱,但胜在机灵能干,那么一大帮子被骗来的老爷们儿里也就只有他能做出些能看能吃的饭菜来。

就是靠着这本事,欢子再也不用挨打了。

包括赵刚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欢子认了,这辈子都会服服帖帖地做个厨子,再也不吵着宁死不屈了。

听到这里,我也笑了出来。

欢子怎么可能认了?要是他想认命,早在初中毕业后就跟着村里面的泥瓦匠出去砌墙了;要是他想认命,又何必千里迢迢去贵州去追寻发财的门路?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欢子穿着裤衩,偷偷摸摸地走到了厕所。

传销的头目为了不让人逃跑,规定每个人睡前都得脱得只剩下裤衩,所有的衣物都得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拿到。

可是欢子是谁啊!他是个要让命运服服帖帖跪在他胯下的男人!就是光着屁股也要跑!

那个寂静的贵州夏夜,欢子垒起两堆摇摇晃晃的砖头,然后又用事先偷偷藏起来的刀生生挖断了茅厕的木座。木座叠在砖头上,已经瘦成了猴的欢子一用力就翻上了围墙。

砖头倒塌造成的异响惊动了守夜的打手:“兄弟!你要干嘛?”

“兄弟?去你娘的兄弟!老子告诉你!你们吃的荤菜里都有老子的口水和鼻屎!滚你们娘的狗臭屁!敢骗你欢大爷的钱!”

欢子骑在墙上又恢复了当初刚来时候的锐气,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操你妈的传销!操你娘的命运!欢大爷走了!你们自己去玩儿去吧!”

欢子对地形很熟,因为他买了二十天的菜!穿过两个弄堂再往前走就是派出所!

欢子发疯似的冲出黑暗,朝着派出所前面的黄色路灯冲过去。

寂静无人的贵州小镇街头,一个瘦成排骨的年轻人只穿着裤衩疯狂地奔走!他明明看上去很疲惫,但是双眼中却闪烁着倔强的光。

“等那群人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路灯下,身边还有两个值班的警察。哈哈哈!那群人就像是刚刚的我般狼狈地窜了进去……”

欢子把他的疯娘哄睡后,悄悄反锁好了门,等他走出来后才重新高声起来。

“日爷,借我点钱呗。”这是欢子第一次向我借钱,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我……我这次资金实在是……”

“这里是三千,兄弟我也就这点儿私房钱了……”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钱放到欢子的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重新变成那个秒天秒地秒空气的欢子!你这幅鳖孙样真让我膈应。”

“你丫的嘴真毒……”

欢子也拍了拍我的肩膀:“学校再见。”

“诶,你等等!”我叫住了正要赶公交去兼职的欢子,“当初你被打成那样,怎么不想着给我打个电话?”

“你是我兄弟啊!有福可以同享,有难我才不要和你同当呢!”欢子笑着背起他老子留下来的包,朝我挥挥手。

“操他娘的命运以为在贵州给我设了一个死局,还想把我最好的兄弟拉进来。可是命运不知道我欢子是打死也不会祸害兄弟的!等着吧!总有一天,它会叫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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