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颗粒

遗忘颗粒_第1张图片

在我就读寄宿制中学的时候,陶斌睡在我的上铺。她是个十足的假小子,永远一头和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头脑灵活、精力旺盛,眼睛灵动得像一只小鹿。高中毕业后她选择了医科大学药剂师专业,入学四年,专业课程对她来说太容易应付了,闲暇之余到是对新药研发颇感兴趣,从帮实验室老师倒垃圾、整理文件开始,一点一点协同参与了相邻专业的实验辅助,还自学了不少自己本专业以外的延伸课程。系里的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么一个脑筋活络又爱钻研的小女生,甚至还慷慨地给了她一把实验室的钥匙,言下之意莫不是在其他学生不做项目的时候,你倒完垃圾、整理完实验器具后,也可以对自己感兴趣的课题上上手…?

大约是一年前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辛辛苦苦做着自由撰稿人的我照例趴在书桌前码字,手机铃声响了,刚按下“接听”键,那古灵精怪的声音马上开始以兴奋的语气叽叽呱呱起来。

“陈盈陈盈你下午在家吗?在的话我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怎么样?”

“什么好东西啊…?”我一边在文档上切换着中英文字体,一边对着手机话筒懒洋洋地问道。

“啊呀反正是好东西,是你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啊…怎么说那…世纪大发明!”

估计又是那些她在实验室里鼓捣出来的破玩意儿…二十分钟后,我家的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陶斌穿着一身酷到爆的黑色机车服,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好像握着什么宝贝似的。

我带着慵懒莫名的眼神看着她“啪”一声放在我原木色书桌上的透明小药瓶,药瓶是普通的药瓶,里面还放着几粒普通的白色药片,实在没发现有什么惊艳之处。

“这什么呀?”我问她。

“这个叫做…确切地说…是我把它命名为——遗忘颗粒。”陶斌展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展示科研成果般的姿势。

“干什么用的啊?遗忘什么啊?是你们隔壁系里又开发的新项目?”我一头雾水。

“什么隔壁系里啊?拜托哦,这是我的个人杰作好吧?!研发团队成员就是我陶斌本人,这么厉害的成果,我哪里舍得跟别人一起弄,也就是跟你这个闺蜜来显摆一下,对别人我可都是保持绝对缄默的哦。”

“那就…跟本闺蜜说说这个药片厉害在哪里吧。”我讪笑地看着她,可她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调侃,表情竟开始认真严肃起来。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都希望能遗忘一些过去的事情,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然后重新开始面对生活。也或者说…希望剔除生命旅程中不值得记取的人或事。”

“我同意啊,所以才有了光阴的流逝会冲淡一切的说法,不是吗?”我回答她。

“冲淡,不代表剔除,你懂吗?我现在说的是,彻底抹除。从意识里、前意识里、潜意识里,都完全抹除。”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药……??”

“是。我做到了。”她的表情凝重,我哑然失语。

陶斌悄悄地告诉我,她已经开始在国际暗网上出售这款“遗忘颗粒”了。单颗独立包装,包装盒跟口香糖盒差不多,没有使用剂量或药品成分的任何字样说明,这是买卖双方都默认知悉的。这药是个一劳永逸的东西,睡前服下,脑子里想着自己希望永久忘记的那个人、或那件事,慢慢的,就会自动进入深睡状态。第二天一觉醒来后,那个人、或那件事,就从买家的记忆中消失了。

过了三个月,陶斌说要请我吃大餐,她预定了全上海最顶级的餐厅的江景全景座位,临窗眺望,江面上光影斑斓,夜色的喧哗与宁静交合在一起。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她笑了起来,那笑中,带着成就铸成的倨傲,我知道,她开始发财了。

“在暗网上,遗忘颗粒已经名声大噪了。”杯盘交错间,她再次开始跟我谈起了她发明并秘密研制的药。

“销售进行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我开始掺进了百分之二十的假药——其实就是甘苦味白色粉末压合的片剂,分量和大小跟真药做得一模一样。”

“你疯了吧?好不容易拿了行业垄断性和绝佳口碑,打算自断财路??”

陶斌听我说完,居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久好久,笑得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知道吗陈盈,他们…每一个抱着试一试的心理第一批买药的那帮人,他们不再记得刻骨而心碎的爱恋,也全然遗忘了童年失去亲人的伤痛,他们忘记了大火中绝望的呼喊,也不记得自己奋斗多年的事业功亏一篑,他们唯一记得的是他们向我买了遗忘颗粒,仅此而已。”陶斌说着,酒醉的醺红的脸颊依然还留着笑意。

“所以呢?”我不明就里。

“所以,我的药,偷偷地…默默地…深深地…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信赖。完整的、完全的、绝对的信赖。”

“所以呢?”我依然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所以,那些后来即便是服用了假药的人…他们…”

“他们怎么了??”我焦虑起来。

“他们…和服用了真药的人一样——不再记得刻骨而心碎的爱恋,也全然遗忘了童年失去亲人的伤痛,他们…同样忘记了大火中绝望的呼喊,也不记得自己奋斗多年的事业功亏一篑……”

“你是说…人们对遗忘颗粒的功能的绝对信赖,生发出了某种自我心理暗示…?”

陶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仰头大口大口喝完了杯中的红酒,江面上传来忽近忽远的汽笛声,温柔地滑近我们的耳鼓。

大约又过了半年吧,陶斌跟我说,那些终年罹患习惯性失眠的人在暗网上留言,询问遗忘颗粒是不是可以和安眠药同时服用,最终陶斌灵机一动,开发生产了遗忘颗粒的延伸产品——“遗忘早午餐”系列,这个系列的早餐和午餐,味美可口、营养均衡,里面混合了遗忘颗粒的全部药性成分。“深夜里睡不着的人有很多,但这些人,每天还是要吃饭的呀,这是绝对逃不过的事情啊。”陶斌的语气里,显露出为自己产品设定的精准性而洋洋得意的飘飘然来。

“你是…把药弄成粉末后…和早餐或午餐调和在一起了…?”作为一个药学专业领域的大文盲,我问得怯生生的。

“还调和个屁呀…根本就是普通的早餐和午餐嘛,遗忘颗粒这个宝贝啊…我现在只要留存着配方就可以啦,几个月前就不再投入实际生产啦…”

“这……那……”我捂住嘴,惊到语无伦次。

“那什么那啊…我跟你说,把你码字的活儿暂时停一停行不?要不这样,下个月我们去欧洲玩吧,去个半年一年,然后再去北美,再去南非,怎么样?有兴趣吧?去体验生活呀,你们文艺青年不是很看重体验生活的嘛…”

“滚蛋,我才不去呢,周游世界…我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啊…”我说着,站起身到厨房去拿茶杯倒水。

“行行好呗…帮帮忙嘛…突然多了那么一大坨来路不明的钞票…帮我一起花掉点呗…”陶斌像条小尾巴似的牢牢跟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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