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是我灵魂的救赎。
如果非得用饱醉豚那种“愿意为一件事物砍掉几根手指”的方法来测量我对古典音乐的爱,我愿意为古典音乐砍掉左右手各两根手指。剩下三根手指的话,我还能继续工作,攒钱买房子放音响。
古典音乐,我一直想写,但不知怎么写。评论音乐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绘画、雕塑,都是有形的。唯独音乐,无任何痕迹。音乐是时间的艺术,作曲家在不同的时间上部署不同的乐器和音符——音乐随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具备乐理知识的人,可以跟你讲清声部和音阶如何塑造乐曲情感。同样具备乐理知识的人能听懂这些解释。但对于没有经受过乐理训练的人,这些解说毫无意义。
但为何古典音乐仍旧有如此多的爱好者?因为“美是上帝的微笑,音乐是上帝的声”。音乐是上帝的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何需藉由乐理?古典音乐是上帝对所有有灵生物的恩赐。
卢梭是以作家的身份为人所知的,但了解他生平的人都知道,他的青年岁月都花在追寻音乐上了。卢梭认为:音乐的本质是对情感的模仿,音乐源自人类表达激情的需要。对于这句话,我只能拍手称赞。
这句话太有见地了。每个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会爱上不同的音乐。因为,音乐是灵魂的回声。比如,饱醉豚最近的一篇文章里有这么一段:
如果说有一首歌最能概括我二十岁到三十岁时的内心状况,那就是《伏尔加纤夫曲》。若再加一首,还可以包括《二泉映月》。
《伏尔加纤夫曲》之悲苦,和《二泉映月》之悲苦不同。前者沉郁坚韧而潜伏凝聚力量,后者情绪个人化而多诅咒愤懑。
你真以为他在写音乐赏析么?他写的是:能回应他二三十岁时灵魂的声音是怎样的——“沉郁坚韧而潜伏凝聚力量”。
音乐伟大么?音乐,伟大。
读到这里,聪明如你,肯定会明白“我挚爱的三位作曲家”是属于二十岁的我的。二十岁的我挚爱的三位作曲家,不一定能回应你三四十岁的灵魂。
只希望你将这篇文章当作一个地图,借着它,你看看古典音乐里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两个作曲家值得认识。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或许你能藉着我爱的音乐,猜出我灵魂在说的话。
1. 第一位作曲家是:拉赫马尼诺夫。
拉赫马尼诺夫是俄罗斯人。他的钢琴协奏曲二号(《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也即众所周知的“拉二”,是一部巅峰之作。
我不会在这里写音乐赏析,写我听到了什么——因为音乐是私人的体验,我想要让你干干净净地走进去。我最喜欢的演奏版本来自Hélène Grimaud。这个女人的躯体里藏着一只无畏的猛兽。
无数人藉由“拉二”认识拉赫玛尼诺夫。但最近让我感受到无限美感的是:交响二号(《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这部作品的柔板(Adagio)太美了。恕我描述一下它给我带来的美——它把你绑在船的桅杆上,先是紫色的落日,而后是逐渐袭来的暴风雨;你就如此这般地被绑在了桅杆上,风暴越来越烈了。下来么,你想从桅杆上下来么?不,我不愿意,我甘愿与风暴一起!生命圆满是什么感觉?你且听吧。
拉赫马尼诺夫对弦乐有完美的把握,善于创造层次起落充满冲突的美感。善于运用弦乐的大师很多,但拉赫马尼诺夫只有一个,因为他身上流着俄罗斯的血。
2. 第二位作曲家是:舒伯特。
舒伯特、舒伯特、舒伯特,搞不懂的名词念三遍。
舒伯特死得早,舒伯特死于梅毒——31岁的、穷困潦倒的、舒伯特、死于梅毒。舒伯特死得太早了,比莫扎特还早。但想起来,让舒伯特活太久也没太大意思——天才的他,早就在20岁的时候奠定了他在音乐史上不朽的地位。于是,上帝赐给他苦难和贫穷,好萃取出他另类的光。
我不想推荐舒伯特晚期那些非常著名的乐曲,虽然它们如此美丽。我想让你听听舒伯特十七岁时写的两首歌——《魔王》和《纺车边的格雷卿》。
这两首歌,你可以一窥“天才”的涵义。这两首歌,交织着欲念的冲突——魔王引诱少年随他走向开满鲜花的死亡幽谷,格雷卿在纺车边炽烈地思念着浮士德,而浮士德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两首歌一摸一样地,在巨烈的冲突后,归于完全的寂静。
有一次,我在古典音乐群里发了上面的赏析,有人问我:“是否从这两首歌里看到了舒伯特早亡的命运?”我说:“并没有。” 但舒伯特死于梅毒,这不让我惊讶。
3. 第三位作曲家是:萨蒂。
第三位推荐萨蒂(Eric Satie)。萨蒂是个有灵气的人,是个神秘主义者。出于对神秘性的迷恋,他成立了自己的教堂”耶稣领导的艺术大主教教堂”( L’Église métropolitaine d’art de Jésus-Conducteur ),他既是教堂的财务主管,又是教士,也是唯一的信徒。
萨蒂活了快六十岁,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欣赏他的创作。萨蒂死的时候很穷。他的寓所一直没让人进去过,直到他死后,他的朋友们进了他的公寓才了解到他是生活在何种贫穷中。萨蒂把这种苦难叫做“绿色大眼睛的姑娘”。
萨蒂喜欢给自己的曲子取一些怪名字,譬如《干涸的胚胎》、《软趴趴前奏曲(给一条狗)》、《树林里一个胖胖好好先生的速写与媚态》、《3首梨形的小品》... 我想让你听的曲子,也有奇怪的名字。不过还好,这是他最出名的作品,有约定俗成的名字了——裸体歌舞(3 Gymnopédies)和玄秘曲(6 Gnossiennes)。
Gymnopédies是希腊的祭典——是古希腊为赞美阿波罗和酒神而召集青少年,让他们裸体舞蹈举行的祭典。裸体歌舞被萨蒂分成了三首,萨蒂分别取名为《第一号:缓慢的,如有忧虑的》,《第二号:缓慢的,悲伤的》,《第三号:缓慢的,严肃的》。所以,你知道萨蒂是什么样的人了么?他从一只水壶上看到裸体祭典的图案,于是写出了“缓慢、如有忧虑、悲伤、严肃”。
Gnossiennes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据说是萨蒂在1889年巴黎万国博览会上看到了爪哇的舞蹈大受感动而谱成。而具体Gnossiennes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萨蒂在这六首歌的铺子上标注了一些法语,比如:“放在舌头上”,“不要外出”,“把头放开”....
我初次听萨蒂,是听契科里尼(Aldo Ciccolini)的版本。契科里尼是意大利Napoli人。你知道Napoli的样子——蓝色的温柔的地中海。于是,Ciccolini弹出来的曲子软绵绵的。后来,听到了法国人Reinbert de Leeuw的演奏之后,我才明白了“缓慢、如有忧虑、悲伤、严肃”的意思,以及萨蒂那逼人的灵气背后的 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