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有育坚中学高二四班的温启仁同学,在期末政治考试过程中作弊,由政教处巡考老师当场抓获,并取消该生考试资格,该科考试成绩无效。温启仁同学未按照育坚中学相关规定进行考试,严重影响学校管理纪律;同时,温启仁同学多次违反班规校纪,屡教不改,毫无悔过之心。为严肃校风,警戒他人,杜绝此类现象再次发生,经校研处决定给予温启仁同学开除学籍处分。”
炸裂的怒火在雷振铭喉咙里燃烧,因此他的嗓音犹如被灼伤后的粗糙,沙哑。念读完毕,他把纸片搁在讲台,威严地审视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全体学生在教室静等班主任的到来;温启仁未能出现,他或许在家,或许在政教处,没人知道。班级成员庄重地注视着雷振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集体的荣誉正遭受侵犯,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们投票,”雷振铭冷漠而严肃地宣布,“作为班级,作为老师,本没有权利干涉政教处的工作。这是拟定的通知,”他指了指桌面的纸片,严厉地说,“温启仁同学希望能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想要继续留在学校,留在四班。四班,是一个有纪律,有荣辱观的集体;而民主,奠定了集体的基础。那么,今天我就把权利交付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让四班的每一位学生都能够行使自己的权力。
“各个小组的同学请依次把白色的便签纸传下去,赞成写‘是’,反对写‘否’,不记名投票也不准相互交谈,写好后将便签纸折叠放在课桌上,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票数将作为最终的结果。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够明白,大家手中的选票不是为了荣誉,而是要超越荣誉,为了四班,为了集体。现在,请行使你们手中的权力,做出正确的选择。”
孙绪真接过前排同学传来的便签纸,即刻转身递给后面的穆芷善,有那么几秒,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欲言又止。宛如哀伤的猫尾,她的视线随着眼角下垂,整个人都陷入阴郁之中。唐帝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把便签纸折叠后摆放在课桌的一角。孙绪真盯着纸片脸色苍白,他脆弱的肠胃本能地开始生理反应,似乎要把那残酷、腐败的灵魂从谎言之躯里干呕出来。他的神经在抽搐,他拔掉笔盖写得飞快,将便签纸折叠后推向课桌边沿,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第一排的同学,请把选票收上讲台。”
孙绪真静默地等待着,他试图把视线固定但仍不时地盯向折叠的纸片,仿佛一展开就会释放可怕的梦魇。为什么一个人的结局总要由别人来定夺呢,为什么总是要不可避免地参与其中呢?从前面过来的学生伸手取走桌边的纸片,孙绪真不由得抬头望去,他看见对方的眼睛在刹那间移开,他明白自己在一秒前正被注视,那是以怎样的眼神和怎样的表情呢?孙绪真望着柳宫花的背影,至到她把小组成员的纸片交给雷振铭。
班长登上讲台——也就是孙绪真的同桌——唐帝和另外两个班委监督统计最终的票数。四班需要一个更具统治力的领袖,毫无疑问,全票通过。
“全票通过。”
毫无疑问。
唐帝郑重地宣布。
“全票通过,”雷振铭机械地重复,“我尊重个人的权利,也尊重集体的决定。唐帝,把这些都带上,去把结果通知政教处。”
如同解决掉了个病症,雷振铭拽动嘴角的肌肉,豆子似的眼珠来回翻转毫不掩饰地表露出鄙视的目光。他痛恨丁裕家,痛恨温启仁,还有田坤,杨帆以及所有可以送进隔离区的人。接着,雷振铭公布了上期期末的考试排名,孙绪真清楚的听见翁予韶在后排啜泣声,还有穆芷善温柔的耳语。但,是为了什么呢?温启仁,她自己,也许二者皆是。隔离区需要六个人,六个名额,而翁予韶考取了倒数第八的成绩。可是,温启仁因为考试作弊被开除,倒数第三也退学了,所以翁予韶一下成了倒数第六的人。这意味着,她要被送进隔离区了,当天下午,翁予韶就被通知要见家长。她心情低落,尤其和妈妈一同在办公室会见过雷振铭后,愈发郁郁寡欢,为此又哭了一次。她恐惧隔离区,没人喜欢那儿,但田坤和杨帆除外。翁予韶觉得这很丢脸,况且她还是隔离区唯一的女生。只要一下课她就会找到穆芷善,孙绪真也欢迎她回来,但其他学生并不这么认为。
两年的蜕变,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四班已成为一支纪律部队。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即使是差生,除开隔离区,他们都和班级纪律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孙绪真坐在课堂里感觉自己是一个异类,大家都戴着同样的陌生表情,用着同样的学习方法,高效,快速。各个班相互竞争,不放过每一次考试的机会。这里也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高度紧张的学习氛围压抑着整间教室。同学们对老师的每一次拖堂都表示理解,每一项作业都只字不漏地完成,每一张试卷都试图解析到一清二楚。只是才开学,就开始为明年六月份的高考倒计时了。四班教室的后黑板上挂着一面银灰色的圆形时钟,当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午夜十二点时便是高考来临的那天。这简直就是一面末日时钟,谁也没有能力去阻止时间的流逝。
雷振铭对每一次考试都胜券在握,他要把十六班的吴老师打压下去。事实上,自上一次考试四班就已经是全校第一了。虽然一个文科班,一个是理科班,但这并不影响雷振铭进行竞争。早该把那些人开除了,他说。台下的同学露出笑容,表示赞同。大家已经不止一次跟十六班有过摩擦,只差动手,就连班干部也难以克制住自己。若不是唐帝阻止,政教处可就要换一个大些的地盘了。经过上次卢释腾的打架斗殴事件,唐帝已成为四班除雷振铭外最具话语权的人。
“我会让他们知道四班才是最优秀的。”唐帝高傲地说,没了以往的亲切。
孙绪真忧郁地望着唐帝,他认为高考尚早。
“运动会你就知道到了。”同桌信心十足。
成绩优异的唐帝也是一名运动健将,现在身兼数职的他取代了卢释腾的位置,当上了四班的体育委员。为了这次的秋季运动会,唐帝和班上的干部早早地就做起了策划,力图一展四班的强势。育坚中学举行本次的秋季运动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上级领导要来视察工作,高三班级虽然不用报名体育项目,但要参加入场仪式。所以,毕业班的学生肩负起了此项重任,外界宣称这是最优秀的一届,尤其是高三四班。
为了在运动会上体现出四班的统治力,唐帝设计了一套手势,用于入场仪式。雷振铭对这一做法非常赞成,他甚至在上课前用这一手势来代替以前的鞠躬。笔直端正地站立身体,右手握拳快速放在胸前,掌心处朝上,左手同样握拳横置于腰后。不再向弱者卑躬屈膝,也不可向弱者卑躬屈膝,唐帝解释说。这样的行礼简单而又庄重,象征着纪律和意识的统一。渐渐地,四班的同学都用这手势相互问候。再后来,当唐帝在其它班进行演讲的开始前和结束后都使用这一手势时,它便悄悄地在学生间流行起来,就像是肆意繁殖的细菌。
另外,唐帝还设计了一个专属于四班的标记:黑色的菱形上宽下窄,边框和由对角线交叉而成的十字是金色的;图形被划分为四个部分,象征着纪律,团结,行动,荣耀。整体而言,就像是一个暗金色的盾牌。
每一次上课,班里都安静可怕,再也没人破坏课堂纪律。孙绪真和所有人一样,端正地坐在椅子里,看着黑板,被灌输着批量的信息。没有删选,只要接收。雷振铭洞察着班级的一举一动,他甚至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网罗到批判的资料。之前温启仁被关进隔离区并不仅仅是因为招惹翁予韶那么简单,班里有雷振铭安插的眼线,秘密警察。这虽然已不是秘密,但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名单。但这没有关系,因为班上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肯定了这一做法。而那些持反对意见的极个别人,从雷振铭办公室回来后,也不再提出异议。
卢释腾曾在班里大放厥词,说是一定要把告发自己的人揪出来。他因为在英语课上搞小动作,又被逮去了办公室。结果,打小报告的人没抓住,自己却又在办公室里呆了一整天,还被革除了所有职务。卢释腾在班里已不再得势,他的两个小跟班也另起炉灶,在隔离区建立起自己的天地。晚自习前,柳宫花劝慰着自己的男友,结果只换来无休止的争吵。柳宫花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在楼梯转角恰好撞上孙绪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