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在做店员,一个下着秋雨的下午,店里没有几个顾客。
女店员们百无聊赖地东家长西家短,这时穿着一套大红衣服,扎着根红头绳,打着一把红雨伞的50多岁的女人缓缓走进店来,径直来到我的雨鞋专柜,指名要双红色雨鞋。
女人一般喜欢穿黑色,绿色,兰色,紫色,红色则是新嫁娘的专属款制,我看看她的年纪,推荐她买一双新到的紫色的雨鞋,这种颜色老少都可以穿,而红色雨鞋就只有这双样品了。
她执意要这双红色的样品,刚巧,她穿正好,我便把她的旧红鞋打包,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她一笑,拢拢头发,转身慢慢地走出店门。
旁边的小女孩掩嘴而笑,年轻女人们含笑对语:“疯婆子又来了”,跟她岁数相当的女人们则悲怜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轻轻地叹口气。她并不在乎别人的表情,走到对面车站等车,上车,坐车,到站下车,从容走在人群中。
回到家,吃好晚饭,我便向坐在院里削红苕的奶奶打听那个女人的事。奶奶老来成精,知道故事多,只听她一声叹息,故事就开始了。
那女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海棠,生在海棠花开的时节,她娘就给她取了这个好记的名字。
海棠村里有个男孩叫春生,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们经常一起去挖野菜扯猪草。海棠见了蝴蝶就丢下篮子去捉蝴蝶,见了蜻蜓就去追蜻蜓,而回家的时候,她的篮子总是满的。
有时她们也一起下河捉鱼虾。
村里有条大河,村旁还有一条小河,小河的水缓缓地流到大河里。
春生在小河的两边布网,在中间的缺口用一个竹子编的笆篼来接鱼,每次都有收获。
他把大点的鱼给海棠,说他和他瞎眼的老奶奶都喜欢吃小鱼。
在那个缺少荤腥的年代,一盘小鱼小虾足够让瘦小干巴的小儿女长成俊俏的姑娘和英挺的小伙子。
他们如同乡村随处可见的榆树,虽然贫瘠,然而岁月还是让他们一同长高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春生见海棠却躲躲闪闪。
海棠女大十八变,长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村里村外的媒婆走平了她家的门槛,但海棠连见一面都不肯,村里的人明镜似的,海棠和春生已是情根深种。
有好心的试探着对海棠娘说:“海棠和春生一同长大,知根知底,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海棠娘说:“春生这孩子倒是好孩子,只是家里太穷了一点,我怕海棠过门后受委屈”。
媒婆们得到这个口信,又赶趟似的上门提亲,海棠一口回绝!
一天晚上,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的春生却在院墙外敲墙叫海棠,海棠装作上厕所,和春生来到小河边的油菜地里。
月色融融,油菜花正盛,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坐着。
海棠低着头等着春生开口,春生眼晴看着远处,小河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平时很熟悉的花草树木都看不清楚了。
春生终于说话了,“海棠你还是听你娘的话吧,我去打听了,邻村那姓李的一家很不错,人好家境也好,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啊。”
海棠听了这几句话,抬起头,看着春生,春生急忙低头去看手,他的手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海棠看见春生眼中的点点泪光。
海棠在心里说:“今生不管月老是把我和谁牵在一起,也不管三生石上我和春生是否都刻下了彼此的名字,今生我非他不嫁!”
任凭娘怎么劝,海棠始终不松口,岁月流转,转眼海棠已成老姑娘,娘终于答应了海棠和春生的亲事。
在结婚前夕,那个外出挖河泥的男人想早点完成任务赶回家看看自己的准新娘。装船的时候多装了些,在回家的河里船沉人去了。
旁人都瞒着她,看她开心地准备嫁衣,静静地绣枕头。
婚期己过,而双方家里都没动静。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她走进娘的房间,娘不得不告诉了她,春生至今都没找到。
她一句话都没说,从第二天起,翻出新嫁衣,每天穿着从她家走到男方家,照顾好瞎眼老奶奶的吃喝后,她便从她家走到火车站去接他回家。
任家人怎么劝怎么哭都不肯醒来,老人们怪她娘不该在夜里告诉她,她的魂被那死鬼带走了。
年年岁岁,天天如此,只是年纪大了,有时走累了就乘车。现在己5o多岁了,但依然是未婚待嫁的神态,轻言细语,温婉可人。
这样的女人,如同娇艳的海棠花,只嫁东风,任岁月流逝,其心永恒;
这样的女人如傲霜的黄菊花,时岁过了,花枯了,依旧保持花的本色,一丝不肯凋零。
这该是怎样爱你,心甘情愿为你孤独终老;任姹紫嫣红,我独爱你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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