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知，越自信

在Edge2017年度问题 （What Scientific term or concept ought to be more widely known 你认为，哪个科学术语/科学概念应当被更多人了解）的206份反馈当中，不乏有趣兼具深度与警醒的回答 。令人汗颜的是，有很大一部分答案仅看标题，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今天看到心理学家Adam Waytz提供的看法是：The illusion of explanatory depth深度理解幻觉-IOED

这个概念最早由 Leonid Rozenblit 和 Frank Keil 在2002年的论文The misunderstood limits of folk science: an illusion of explanatory depth中提出，这篇文章发表在当年的《认知科学》当中，目前为止被引用量为230。

简单说来，深度理解幻觉是指人倾向于高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你了解的比你自以为的少）。当你随便问一个人是否了解冰箱、手机、缝纫机的运行原理，或者是否了解中东战争、美国医保政策，碳排放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等，很多人会给出肯定的答复。为此，科学家精心设计了一个两步走实验，在第一个环节当中，科学家要求受试者回答他们了解一个设备运作原理（比如马桶）的程度并为此打分（很不了解，比较了解，十分了解等）。随后，在第二个环节，科学家要求受试者详细写下该设备运作的原理和步骤。接下来，科学家要求受试者再次对他们了解这个设备的程度进行打分。研究显示，第二个环节过后，受试者打分骤降，也就是说，他们不再那么自信了。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社会，深度理解幻觉现象几乎无处不在，人们通过更广泛的渠道获取海量信息，但了解程度止于“惊鸿一瞥”。Adam Waytz以美国为例，展示了人们对知识的了解是多么肤浅：

At present, the IOED is profoundly pervasive given that we have infinite access to information, but consume information in a largely superficial fashion.

A 2014 survey found that approximately six in ten Americans read news headlines and nothing more. Major geopolitical issues from civil wars in the Middle East to the latest climate change research advances are distilled into tweets, viral videos, memes, “explainer” websites, soundbites on comedy news shows, and daily e-newsletters that get inadvertently re-routed to the spam folder.

We consume knowledge widely, but not deeply.

这让我想起了人们对于“自我”这个概念的认识。除了自己的身体、国籍、性别、人格特质、社会地位、人际关系、财产，人也倾向于把拥有的知识作为自我的一部分。人们订阅各种实时新闻提醒，随时跟进各种八卦，购入各种纸质电子书籍，付费或者免费成为各种网络、直播课堂的会员（比如我订阅知乎live)，在网站上浏览别人对各种问题的回答（比如我看edge)。所有和获取信息沾边的行为都被装入“自我”这个口袋里，一方面制造出满足、掌控与猎奇之感，但反过来，如果行为只停留在信息获取阶段，信息在口袋内无法转化为知识，散落各处的知识碎片无法组建成稳定、全面的知识体系，虚幻和焦虑的感觉就会随之而来，并持续不断的弥散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很早之前，看过一个讲述抑郁症患者的视频，说的是一般人对自我和社会都存在乐观偏见（评价更为乐观，比如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不会得癌症，虽然概率上并非如此）。但抑郁症患者不是， 他/她的评价和认知会更加客观。从这个角度说，乐观偏见具有某种进化适应性，深度理解幻觉大概也是。但身处于这个日益多元的社会，人们面临更多复杂抽象的选择和决策，需要维护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自我概念往往也受到各种价值观的冲击。这个“不友好”的环境给予深度理解幻觉更多捣乱的机会：制造严重的社会及个人问题。在社会领域，深度理解幻觉会加剧政治极端主义、收入不平等及城乡分化；在个人健康领域，深度理解幻觉会危及到个体的生命安全（比如决定否接受某种治疗，是否接种疫苗等）。

不过，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来自于IOED这个概念本身。科学家已经多次通过前文中提到的两步走实验改变了人们对某些问题的执念以及对自我不切实际的自信。受试者往往都会在开始非常坚持自己对某些社会热点问题的看法（诸如 single-payer health care,a national flat tax, and a cap-and-trade system for carbon emissions等问题）。但两步走完之后，那些先前强烈反对或者支持某种观点的人态度变得更加谨慎，他们更不容易受政客鼓吹捐款或者投票。实际上，这个经由深度理解幻觉启发形成的实验像一个冷却器，缓和了人们在政治问题上的分歧。

Adam Waytz认为，在任何知识领域，最无知的人往往最自负。只有深入学习,才能让人们认识到事物的复杂性，进而能够时刻“校准”自己的“信心”：

The IOED provides us much-needed humility. In any domain of knowledge, often the most ignorant are the most overconfident in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at domain.

Justin Kruger and David Dunning famously showed that the lowest performers on tests of logical reasoning, grammar, and humor are most likely to overestimate their test scores.

Only through gaining expertise in a topic do people recognize its complexity and calibrate their confidence accordingly. Having to explain a phenomenon forces us to confront this complexity and realize our ignorance.

拥有信息并不等于具备知识，我们应当更谦卑。

画外音：

T：《反脆弱》的作者塔勒布曾说，他从不看日报，但会阅读每周一期的《经济学人》，因为日报充满了大量无用的噪音信息。此行为可举一反三适用到各种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