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7 我的黄金时代

       我原本恭敬地站在一位严肃的女士身边，等着她在我离职交接单上签字，可是在她花上几分钟调整电子表格格式，编辑表格抬头，并且打印出来后，我已经是在揣着手看往窗外沉思。她面无表情地说道需要找人签字才可以移交这一部分未装订归档的资料，于是我拿着离职交接单和她给我的清单走出公司档案室，走过一排排办公桌，看到长排会议桌上有项目组在电脑前集体皱眉，有项目组在手机前各自微笑。

       在两天前正式提出辞职，并且邀请老板在我的辞职报告签名同意之时，我以为自己可以立马收拾东西走人，结果现在还在行政部档案室里交接资料。与此同时，我得知财务部同事出差，工资无法结算；老板早晨五点下班，交接表需要等他签字。我大概还要等两三天，才可以彻底滚蛋。

       辞职后，内心欢呼雀跃，觉得自己的黄金时代马上就要到来，结果命运对我说，再等两天，反正你已经在深渊里这么多年。这话说得让人气馁，同时也给人希望。

       我曾经采访过一位女士，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她眨着美丽的眼睛听我抛出问题，然后微笑地表示，自己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到来。我们随即就当下热门的电影和时装进行深入地讨论，以掩饰这个无解问题带来的尴尬，喝完一碗热牛奶，她说要跟妈妈打个电话。我感觉受到莫大的羞辱，因为我似乎是挑起了她的思绪，但是并没有打开她的心门。

       几天后，我采访了另外一位女士，年纪稍长，嗓门洪亮，隔着手机我似乎可以看见她趴在床上打电话的身影。

       “我十六岁在厂里上班做针织女工，后来觉得很辛苦，不想干，便向姑丈借了650元钱，自己开店给人修剪衣服，生意很好，冬日里每日做到凌晨一两点。赚很多钱，买电饭煲，电风扇，买的凤凰牌自行车260元，现在你外婆还在骑。”坐在咖啡店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并不如谷堆旁边轻松愉快，她常常遗漏一些重要环节，跳过回忆惨淡经营，直接畅想美好未来。并且将每一段人生经历都与财富挂钩，哪段日子辛苦富裕，哪个时期浑噩凄惨，那几年亏了几十万，后来终于买了一套房之类的。听到如此实在的人生总结，我为这个飘在天上的问题感到羞愧，我终于问她，觉得哪个时期最快乐。

       “我一直都很开心”，妈妈说，她似乎并不了解我的困境。“我年轻的时候，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觉得开心就上两天班，不开心连工资都可以不要，每日里赚钱花钱，没什么思虑，也从未想太多。”这一次采访依然是失败，不仅是我羞于问出核心问题，更是采访中的母亲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经营餐馆时，因为冬日里洗碗打扫，她的双手常年红肿如一双馒头，全家人都住在店里，客人酒醉会在深夜闯进我们房间表示要解手，后来她都会严肃地要求我们临睡前锁门，并且每日里检查，不落下一次。我觉得她是苦闷且忍耐，但是她的回忆竟是开心和自由。

      采访结束，母亲似乎一直活在她的黄金时代里，无论是年轻时随着心意还是中年时迫于生活，她都勇于选择，敢于承担并且全然投入。而我不行，我常常做着手头的工作，畅想另外一份职业，就好像我们常在这次旅途中计划下一次旅程，在某个景点查着去下一个景点的路线。我实在无需做任何准备去迎接所谓的黄金时代，活在当下，时时刻刻都是在炼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