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好多文章讲《红楼梦》里的阴谋算计,我认为有些过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这是肯定的,但处处阴谋,处处算计?还不至于。
《红楼梦》里有阴谋吗?有,第廿五回,赵姨娘和马道婆搞妖术害宝玉和凤姐就是阴谋。后来的夏金桂害香菱挨打是一种算计,除此以外,贾府其他时候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多为人际纷争,够不上阴谋。
下面,就几个疑似阴谋算计的事说一下我的看法,当然,我只说前八十回文本。
一,邢王二夫人算计黛玉。
第三回,邢夫人在领黛玉在自己家看看后说要留黛玉吃饭,黛玉说还得去二舅那边去,邢夫人也就不强留了。有人说这就是邢夫人故意想耽误黛玉的时间,不让她去王夫人处。这是什么话?丈夫的外甥女初次登门,当舅妈的不留客吃饭对吗?就算邢夫人再吝啬,这样的客套话都是合情合理的。
接下来到她二舅家,王夫人让黛玉坐上首,黛玉知道那是日常贾政的座位,就不肯坐,后来王夫人再三让她上炕,她也仅是挨着王夫人坐下。有人说这是王夫人害黛玉,故意让她越礼。哪有这事,黛玉今日是客,不比平日,王夫人是抬她尊她,是必须的客套。如果这是害人,那么,在后边的几十回里,贾母一开席就让薛姨妈坐在旁边,而薛姨妈的姐姐王夫人只能站着,或到下席去,这也是贾母要害薛姨妈吗?
还有人说黛玉还未见宝玉,王夫人就把宝玉说的一无是处,就是算计着贾母把黛玉接来是故意的,就是冲着宝玉来的,所以还没有宝黛初会呢就先打个“预防针”。这也有点儿事后诸葛亮了,试问宝黛当时几岁?六七岁,顶多十岁,“预防针”打到了幼儿园,防病还可,防感情?早了点。
二,王熙凤恋权位之谋。
有分析文章说贾母觉得不让贾赦住在荣国府理亏,所以让贾赦的儿子贾琏和儿媳凤姐过来处理内外事务以求得平衡。这就完全是把贾赦和贾政放在对立矛盾的双方来考虑问题了。要知道,贾琏也是贾母的亲孙子,在贾珠已逝宝玉还少不更事的情况下,过府来代奶奶和二叔处理一些对外的杂务,很正常。他媳妇凤姐过来帮王夫人的忙处理一些内部事务,也很正常,等到宝玉成人娶妻之后,贾琏夫妻自然就回长房去了。证据就在第六十一回,凤姐病了,还在操心府里的事情,平儿就对她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終久是回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的仇恨,使人含恨抱怨。”
所以,不存在凤姐怕宝钗进门夺了自己的权因此才支持宝黛之恋的事。
三,“金玉良缘”之谋。
有人说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合谋了一个“金玉良缘”的传说来破坏宝黛之恋。
应当承认,王夫人和薛姨妈是愿意促成二宝之姻的,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一家男也一样。宝玉未婚前,谁计划,计划谁,都是正常的。况且,古人严格遵守"男主外,女主内“的规则,宝玉的婚事,王夫人是主要决定人,想让宝钗进门接替凤姐料理家务也合情合理,不算秘谋。至于说她们还故意造个金锁的传说来配合造势,那是无稽之谈。宝钗的金锁是和尚让戴的,而和尚度女子道士度男子,是仙境仙人的分工,人世间的王夫人和薛姨妈姐妹二人是不会知道的。
这个事儿不存在阴谋。
四,宝钗嫁祸黛玉。
这个是宝钗最让人不喜的一件事。
事情发生在第廿七回。芒种时节,众姐妹祭花神,黛玉未至,宝钗去找。路上看见一对彩蝶,宝钗扑蝶玩儿,不想在滴翠亭偶然听到小红和坠儿在说小红与贾芸借帕传情事,宝钗避之不及,就假意说是在找黛玉,并说看见林姑娘在这儿玩水了。结果把小红吓得不轻。这事儿台湾的欧丽娟认为黛玉是贾母宠爱的又非贾府的人,所以拿她挡一下也没什么,小红等人断不敢对黛玉怎么样的。实际上,小红能把黛玉怎么样是一回事,宝钗用黛玉挡箭是另外一回事,就算小红不敢指责黛玉什么,也确实对黛玉影响不好,这事儿宝钗有错,但还没到嫁祸于人的地步,要知道宝钗本就是去找黛玉的,此时下意识地脱口说出黛玉的名儿,也在情理中。
五,凤姐害尤二姐。
应当肯定,凤姐接回尤二姐,自然是准备对她下手,她有动机,也有手段。可要说她买通大夫给尤二姐下了虎狼药打了她的胎,还缺乏证据。我说过,凡是小说作者没有写明的,那就是没有。所以,依据文本所提供的证据,尤二姐应该是入了贾府后,既被秋桐欺负,又见贾琏负心,日夜忧惧不已,再加上还被庸医误治失去胎儿,失去了胎儿,她也就失去了主心骨,以至绝望而自尽。这件事,凤姐有嫌疑,但不能认定她有罪。
六,王夫人害金钏儿。
金钏儿自杀是因为王夫人把她赶出贾府造成的,可她被赶出这事儿她自己是要担四成的责任的,现场的情况是,宝玉调逗金钏,金钏说“金簪子掉到井里”之言,王夫人装睡也就过去了,她实在是不该说什么让宝玉到那边去抓贾环和彩云的话,王夫人能不气吗?所以,这事儿我认为三个人都有过错——宝玉多事,金钏多言,王夫人多心。
通过对上述几件事的辨析,我们可以看到,《红楼梦》里虽然处处纷争不断,但真要说出几个处心积虑要算计人谋害人的事情也实在不多,似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人人也只是犯了一点儿错误,可悲剧往往就是在这一点点的错误的累积下发生的。世事沧桑难料知,唯有人性变化少。《红楼梦》面世已近三百年,它所讲述的事情好多还依旧在这个世间存在着,但凡一个不是仅会站在道德的高度随意骂人的人都会想一想——一件事发生了,如果我是当事人,我在他(或她)的处境里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呢?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就是《红楼梦》会永远让人品味让人思考的原因。这就是名著的力量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