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
市坊人潮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俞薇儿和母亲背着行囊,穿过热闹的朱雀大街,缓步走入位于城东的永昌坊,把一路的喧嚣嘈杂抛在了身后,最后立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门上挂着“俞宅”的牌匾。
俞薇儿和母亲对看了一眼,她母亲轻轻点了下头。她便缓缓走至门前,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叩响了门环。
等了半晌,并没有人来开门。她转头看向母亲,轻轻唤了声:“母亲……”
面容有些憔悴的女人安抚性地微笑了下,说:“兴许是没听见。”
俞薇儿咬了咬唇,大力地叩了几下门环,然后退至母亲身边,握紧了她微凉的手。
半晌,门后才传来应声:“来了——”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青衣小厮探出身子,上下打量了她们一会,皱眉问道:“你们找谁?”
俞薇儿扶着母亲上前两步,问:“请问,府上有没有一个叫俞元知的人?”
小厮古怪地看了她们一眼,说:“我们老爷不在家,你们找他什么事?”
听闻要找的人果真住这里,俩母女相视一笑,俞母说:“我们是他的亲眷,从扬州过来找他。”
小厮挠挠头,“亲眷?”
俞母“嗯”了声,补充道:“我是他妻子,这是他女儿。”
小厮闻言瞪大了眼睛,倏地转身,“嘭”的一声把大门又重新关上了,留下一脸错愕的母女俩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大门被重新打开,一个高髻华服的女人带着一众人走了出来。女人随意扫了她们几眼,缓缓开口:“你们说自己是俞元知的妻女,可有什么凭证?”
俞母愣了一下,旁边的俞薇儿提醒道:“母亲,信。”
俞母反应过来,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叠折好的信纸递过去,“这是早年间他寄回家的信。”
华服女人并没有接,反而是她旁边的婢女机灵的接过信并展示给她看。女人漫不经心的看了看,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把将信夺了过来,拿在手上细细翻看起来。
她身后一个面容妍丽、红衣锦帛,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凑了上来。盯着信看了一会儿,小声惊呼道:“这真是父亲的笔迹!”
女人狠狠将信掼在地上,转头朝旁边一个小厮咬牙切齿地说:“你赶紧将老爷找回来,让他回来后立刻来房里见我!”
说完,她转身就往里走,走没几步又顿住,却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众人吩咐道:“把她们先领到前堂候着。”
众人纷纷应“是”。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可谁也没有心思饮上一口。
俞薇儿看着眼神有些怔愣的母亲,担忧地拉过她瘦骨嶙峋的手,轻声道:“母亲……”
俞母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苦笑着摇摇头,近似喃喃自语地说“当年他走的时候你才刚学会走路,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跑。他说等在京都安定了就回来接我们娘俩,想不到这一去就是17年!头两年他还有书信寄回,往后就杳无音信了,想不到……”
俞薇儿打量了一下周遭陌生的环境,说:“也许我们不该来找他,我们在扬州靠着间小酒馆不也过得挺好的嘛。”
俞母帮她理了理耳畔的头发,又微笑着端详了她一会,说:“我们薇儿是个俊姑娘,打扮起来肯定很好看,以后不要总是一副假小子装扮。”
俞薇儿微嗔:“母亲——”
俞母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俞薇儿连忙起身帮她抚背顺气,拿起桌上的茶水想给母亲喝上一口才发觉已经凉透,想唤人换杯热茶汤来,刚开口却被阻止了。
俞母轻轻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茶水喝掉,又折腾了会才渐渐缓过来。对上女儿担忧的眼神,她宽慰道:“冷的也没关系,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俞薇儿在她母亲跟前蹲下,看着她掩不住憔悴的脸色,握住她的手,说:“母亲,长安城里名医云集,一定有医士能治好您的病的!”
“嗯。”俞母微笑着点头。
一个幞头袍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刚踏进房间,“砰”的一声,一个茶杯就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碎裂了,茶汤四溅。
中年男人一边示意旁边站着的婢女赶紧收拾,一边堆起讨好的笑容、慢慢靠近对他怒目而视的华服女人,“夫、夫人……”
女人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大声叱问:“俞元知!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疼疼疼……夫人息怒,息怒,听我解释——”俞元知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来找他的小厮讲过事情缘由了,他一边捂耳朵一边向旁边坐着吃糕点的女儿求救,小姑娘哼了一声没理他,继续吃着自己的糕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俞夫人又用力拧了一下,才恨恨放开,“说!”
俞元知揉着被拧疼的耳朵,支支吾吾道:“呃…那个……我以前确实在扬州成过一门亲——”
不等他把话说完,俞夫人一拍桌子,指着他气呼呼道:“俞元知你这个骗子!当初娶我的时候信誓旦旦说没有家室、从未娶亲,哈,现在人家都找上门了,简直岂有此理!”
旁边吃糕点的小姑娘插嘴,“我才是俞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我才不承认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是我姐姐!”
“俞红瑛你还有心情吃东西,你娘我都快被气死了!”俞夫人数落了女儿一句,又转头继续朝俞元知吼道:“当初要不是我们吴家,你能有今天吗?你可能到现在都还是个穷光蛋!我算是知道了,说什么爱慕不爱慕的,你就是冲着我家钱财来骗婚的!”
俞元知瞟了幸灾乐祸的俞红瑛一眼,低声道:“在女儿面前,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哦,你还知道要脸面啊,我的脸面都快被你丢光了!”
俞元知重新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俞夫人面前,说:“是是,都是我的错,夫人先喝杯茶消消气。”
俞夫人不接,把身子转向一边不理他。
俞元知只好换到另一边,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怕说实话你不肯嫁于我,后来想跟你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把茶杯往前递了递,“夫人想想,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感情又岂是短短几年可比的,再说,你看我跟你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们了,而且这么多年除了惠娘也再没有纳过妾,是不是?”
俞夫人一瞪眼,“你那是有贼心没贼胆!”
俞元知嘟囔:“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人王老板赵老板,谁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在外面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他说完观察了一下俞夫人的脸色,见并没有软化的迹象,于是把杯子放下,拼命朝俞红瑛使眼色。
俞红瑛撇撇嘴,拍拍沾了点心渣子的手,慢吞吞站起来,走到俞夫人身边撒娇道:“好啦母亲,你就别跟父亲一般见识了,他那也是以前犯的过错了,现在追究又有什么用?给点钱打发那俩人走就是了,为这事不值当生气。”
俞元知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俞夫人瞪他,又转头朝女儿说:“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俞红瑛嘟嘟嘴,无所谓地说:“我是不懂,反正你们又不可能和离,吵也是白吵。”她理理自己的头发,形状姣好的下巴微抬,“听说锦绣阁新研制了一款香膏还不错,我过去瞧瞧,你们要吵的话继续~”小姑娘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俞元知和夫人对看一眼,俞夫人冷哼一声再次别开头去。俞元知尴尬的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去前堂看看?”
俞夫人闻言挑挑眉,阴阳怪气地说:“哟~这是迫不及待的要跟老情人见面呢~”
“你看你又来了~”俞元知亲密地揽住她的肩膀,耐心解释道:“我不过是去打发一下她们,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对不对?”
俞夫人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不管你怎么做,赶紧把事情处理好了,我以后都不想看到她们!”
俞元知暗暗松了口气,说:“好,都听你的。”
前堂中,俞薇儿和母亲已经等候良久,连桌上冷掉的茶水都喝完了也一直不见有人过来招呼。她们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俞母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如今更是难掩疲色。
俞元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衣着朴素、面色苍白但笑容温婉的女人坐在凳子上,而她背后则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年轻姑娘,姑娘一边给她揉捏肩膀一边和她说笑着。
她们的笑容和声音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顿住了,女人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与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四目相接,一时无言以对。
俩人的目光在各自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上逡巡,有些尘封的记忆穿过十几年的光阴,又慢慢不可抑制的浮现出来……
【古言】不若拈花自己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