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涛
北关桥头沿漆水河西岸建了美食街,北头三家都卖饸饹。三月我吃汤的,七月换成凉调,一股芥末味从鼻腔出来,狠狠打了个喷嚏,拿桌上粗糙卫生纸捏一把,扔到脚下,继续埋头吃掉剩下的半份肉夹馍。那时北关饸饹的名气还不大。也去南头吃粉蒸肉夹饼或金黄水煎包,喝鸡蛋醪糟,酸甜酸甜地,我很喜欢。
一碗饸饹一块五,一个肉夹馍也一块五。一顿晚饭花掉三块钱。那时一个月政府发我二百八十元,为了好记,我虚报了五毛。
夜色初上时,找几个朋友打麻将,二四毛,又可能输羸好几块。改明天羸家请我去吃羊肉泡或者小张砂锅,偶尔喝两瓶啤酒。
不去打牌的时候,混在朋友堆里去唐华大厦顶上露天舞场搓四步。凉风吹过,霓虹灯闪烁,每个人脸上的颜色由绿变红变黄,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因为才开始学,一直踩别人脚,场边坐的时候比踩别人脚的时候多。
吃饭的老板记住了我,凉调饸饹每次多放一勺韭菜。舞厅的人我忘了。
其实北关这地方我不生,三年师范都在这念。
回到北关上班是毕业两年后的事,我最初最好的想法是五年后能不能来到这里。
第一次遇到城里长大的朋友告诉他,我到北关上班了,他两眼瞪得跟牛眼一样。我好像不应该是城里人,当时我想。
天好似很蓝,风也变轻,我都有去数天上有多少丝白云的心。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想醉,却没有醉。同桌喝酒的人到现在我都记得。也记得自己那年二十二岁,单身,户口在集体户口簿上。
要好的朋友借了自行车从几十路外同我一道驮回铺盖卷,办公室有套间,算是宿舍。褥子比床板短了一尺,铺上几本小说刚好垫平。教师节发的台灯晚上灯光柔美。
剥落了一点油漆的黄色办公桌桌面庞大,可以放置几沓稿纸仍显空旷。用拖把拖了又拖,水泥地面灰色中泛光。
像空中的一粒尘,下了雨,终于落到了一个旮旯。旮旯一不小心在城市。
一晃二十三年,我不敢再晃,再晃就找不着了。
对比一算,在城市生活的日子远远超过了乡村。心里哇得惊了一下。
一只蜗牛,慢慢爬,也能爬过很远。
但爬得越远越久,背上的那个壳越硬。
我背上有了城市的壳,很硬。壳下藏着的,是什么,不很清楚。
高露洁牙膏清洗完抽烟留下的瘀渍,七点四十走出五层家居,随手锁门。今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返回。小区门前小贩摆着从乡村采来的香樁,我老想那是大棚温室的赝货。
玉兰开了,洁白高傲,牡丹也开了,雍容华贵,月季开了,层多如绸,蔷薇开了,一帘碎红。乡下的母亲喜欢这些花,可我只记着能涂红女孩子手指的指甲花。
晨晖里,在建高层的塔吊分割了朝阳,一缕缕散过来,我疾步而行,增加锻炼身体机会。
敲下键盘,粉饰业绩,忽然间忘了一个汉字的写法,小学拼音帮了我忙。
晚间周末,找一些朋友喝酒,醉了就醉了,不怕摔倒,我已经有个坚硬的城市的壳。明早醒来,我会躲在壳里写些柔软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