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夜色氤氲的晚上,读着自己喜欢的书,手边伴一杯红酒,安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但我的身体好像缺少某种酶,不能很好地分解酒精,所以我其实根本就没办法实现自己的装B梦。
喝不了酒,却不妨碍我有时候也去看看关于酒的趣闻,比如自然界中,猿猴就相当善于酿酒。明代的李哗在《紫桃轩又缀》中就提到过,“黄山多猿揉,春夏采杂花果于石洼中,酝酿成酒,香气溢发,闻数百步。”我国最早的酒神杜康,就因为曹操在乐府诗《短歌行》中的一句"何以解优,惟有杜康"而名声大噪。
我虽然觉得呷一杯红酒很cool,表面对其心向往之,但内心深处,我其实是抗拒的。
这种恐惧来源于我的一位表舅。
彼时,他曾在码头做装卸工。那时候,我爸爸作为一个机关的党委书记,工资才只有200多,而他每月已能挣150。作为那时的杰出淘金青年代表,他还是很风光的,很多媒人为他介绍媳妇。
他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所以大家都说他其实有点傻。我印象中的他也总是呆呆愣愣有点冲。每次跟我玩的时候,都会用力过度。而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并不算破旧,但总带着一种肥皂洗不去的汗液馊臭味。所以小时候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他的情路也坎坷,说的几个媳妇儿,不是受不了他傻跑了,就是卷着他的钱跑了。后来港口实行了机械化,装卸工越来越少,他终于也回家去了。听说靠着攒下的积蓄,从云南买了个媳妇。
那位买来的舅妈自然是一直吵着要回家的。我不知道他们一起过了多久,但也曾听妈妈恨恨地骂过他,傻子终归是傻子。后来听说表舅坚持送她回去了,大家都以为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却没想到那位舅妈又回来了。这一次她带着弟弟,跟我家人说只要肯帮她弟弟找工作讨媳妇儿,她就愿意实心实意地跟着表舅过。
家里人自是不敢怠慢,托关系花人情终于安排妥当。而表舅妈也像她说的那样,安稳地住下来过日子,不到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记得那一阵,表舅很是幸福。不多的几次见到他,都是满面红光。再后来很多年,他都不再进城了,只在乡下一心一意地守着媳妇过日子。
我读大学时,听母亲说表舅两口子经常打架,他的酒越喝越凶,似乎村里也有传言说表舅妈出轨,总之后来因为挣的钱越来越少,表舅开始长期饮用劣质勾兑酒。
我出国后第一次回国那年,偶然母亲又说起表舅,说他两年前因为酒精中毒已经走了。留下孤儿寡母,儿子那年还只有12岁。
二
表舅的事让我心生唏嘘。在芬兰生活期间,也是身边充斥着各种酒鬼。芬兰人的酗酒由来已久,虽然他们的幸福指数几乎全球最高,但真的真的,酗酒已成为芬兰人的头号杀手。他们不仅家庭聚会无酒不欢,就是小孩子们在海边的烧烤晚会,也有父母为不满17岁的儿子付款买啤酒。
几乎每一年,去湖边游泳时都能碰上一次有人因醉酒而溺毙。而在孩子出生前我们住的小区,更有一对夫妇因为酗酒,丈夫将妻子从4层阳台扔出去摔死了。
那段时间,家里除了料酒,几乎任何含酒精的饮料都被我清理出户。直到女儿出生后的洗礼日,见到传说中的小姑子。
因为孩子出生时,我们没有办任何酒宴,所以洗礼日那天,是全家第一次正式见到女儿。小姑子海琳娜走过来,淡淡地拥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句女儿很漂亮,便匆匆离开了。我没发现什么异常,只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晚上跟老公聊起来,他很生气,我才知道,原来海琳娜当时已经醉得讲不了什么话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芬兰人民的国民特性害羞而不愿意说话呢。想不到,却是因为酒醉。我问老公她酗酒的原因,老公说他也不清楚。
海琳娜是一家律所的行政助理,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那里工作。年轻时候的努力奋斗,换来了有房有车的中产阶生活。后来老公渐渐秃了顶,孩子们也逐渐离开家,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每天晚上喝一杯葡萄酒。后来,慢慢的变成了两杯,半瓶,一瓶,两瓶……一直到她第二天因为宿醉没有办法上班,才被家人所发现。
她从没有对大家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要喝酒。或者仅仅是没有人问过她原因吧。
第二次见她,在大姑姐女儿的毕业典礼上。我很想劝劝海琳娜,于是特别挤过人群,找到她。因为语言不通,她不讲英文,我的芬兰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用力抱了抱她,抓着她的手。
她似乎第一次与我正面相对,眼睛看着我,眼眶微红,充盈着泪花。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下一刻,老公找到我,因为有急事,我们需要提前离开。我只能遗憾地跟她摆手再见。她带泪的双眼从此后便一直留在了我的心中。
我们回国后第一个圣诞夜,老公跟大姑姐通电话,听说海琳娜因为不能胜任工作,已被单位裁员了。老公心情颇为黯淡,更有种不知前路何去何从之感。
三
那时候,我们自己的生活也是很不稳定。老公的工作时有时无,更多的时候,他需要跟孩子一起,而我要加班或出差。他的安全感也越来越少,常常抱怨我在家的时间太短,他没有人可以讲话巴拉巴拉。
因为工作忙碌,我一直没有太在意他的抱怨。可渐渐地,我发现家里开始出现了空酒瓶,偶尔回家时,他已熟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我很恐慌,却又不知怎么办。跟老夏沟通了几次,每次他都矢口否认,偶尔也说自己喝了一听啤酒。但我的确在厨房闻到淡淡的酒味。因为找不到酒瓶,抓不到实锤,一度我还真以为自己神经衰弱。终于有一次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从衣橱的背后,找到了二十几个白酒瓶。那一瞬间,表舅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我。我跟老夏大吵了一顿。
想不到这次吵完的结果,却是他从以前的隐匿性酗酒,变为公开酗酒。我若回家晚了,一定是一个醉醺醺的人在家等着我吵架。
我只有努力地不加班,却还是没办法在六点以前回家,也没有办法每次都找同事替我值晚班。有一次下了晚班,回到家时老夏已醉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俩又吵了起来,他把我推倒在地。恰巧这时女儿被我们吵醒,站在房间门口,看到了这一幕。我抱着孩子去了另一间房间,任凭老夏在门外敲打房门。
人家说家暴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那一晚,我一夜无眠,一直在想,这算家暴吗?它真的发生了,我要离婚吗?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等老夏从宿醉中醒来,他已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我给了他三个选择:1,离婚;2,他回芬兰,我们两地生活;3,他去厦门工作。那时刚巧有人为他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在厦门,因为两地分居,所以我们从未考虑。而现在,它似乎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老夏去了厦门,我们开始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就是在电话中,我似乎也能猜到老夏是不是又喝了酒。
我觉得我的婚姻又一次走到了尽头。在郁闷中,我参加了一个基督徒群体的聚会。很奇妙的是,那一晚上,组织者说了不下20次,你们做妻子的要为丈夫祷告。
他的话语让我很气愤,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做妻子的,忍辱负重吗?我才不要为那个伤害我的人祷告。
挣扎了几天,却发现每天晚上入睡前,我都会想起这句奇怪的话。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决定顺从内心的力量,开始给老夏祷告。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老夏的工作换到了北京。因为有了相对固定的工作时间,也有了同事,老夏不在像以前那么郁闷了。
我以为那晚上的事情还仍然像刺一样扎在我的心中,让我不愿意原谅他,也时时防备着他。却想不到,随着祷告的持续和深入,我的心也在慢慢变化着。
我们也一起去做了婚姻辅导,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仇恨与怨怼一一化解。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老夏在20几年前,也曾有过一段酗酒的历史。
移民到一个陌生的国家,除了刺激的冒险,更多的其实是没有安全感所带来的焦虑。
我们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老夏才真正摆脱了酒精的依赖。重新恢复他健康、暖心的好老公人设。
而在这期间,我对酒精的恐惧也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小酒怡情,所以偶尔我也会陪着老夏一起喝一杯啤酒,或在独处的时候,喝一杯红酒,安静地看一本书。
我常想,酒就好像罪。“罪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创世记 4:7 和合本)
菜谱: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鸡尾酒。因为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它们都五颜六色的,还顶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小纸伞,可爱的不要不要的。还有那种会分层的鸡尾酒,赤橙黄绿青蓝紫,跟彩虹似的。毕业后正是酒吧风起云涌的年代,几个女孩儿常常坐在吧台一口闷“炸弹”,也是看得人热血沸腾。可惜我永远就是点一杯橙汁或可乐,跟着看眼。后来去了芬兰,参加的家庭party多了,才发现外国人民的鸡尾酒,竟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制作,只要好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