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近事故的看法
最近出了两场事故,一个是去年11月份的张家口盛华化工,一个是最近的响水天嘉宜。从2015年天津港爆炸开始,全国都在狠抓安全生产,但是大型事故似乎层出不穷,什么原因?
1:企业主要负责人不明确
河北盛华全资属于中国化工集团,可以说实际控制人就是国家本家。据说主要领导长期不在企业。这种企业坐拥资源,躺着挣钱,其实根本不需要领导做什么,因此来这里当领导,要么是做跳板,要么是养老。这种领导既不会觉得企业是自己的企业,也没有真正的控制权,自然不会把安全问题当成工作重心来抓。
2:集中生产太疲劳。
两会期间很多企业是减产,两会结束后落后的进度势必要迎头赶上,工作量一大,疲劳作业,安全事故率必然增加。
3:新上岗人员太生疏
天嘉宜是从浙江搬迁过去的项目,原来的老厂有污染当地政府不欢迎。新设备,新岗位,管理着和操作工都是生手,几个因素一叠加,事故率大增。
4:上马工程太仓促
很多事故都发生在企业安装环保设施或者安全检修的时候,施工队对化工厂的危险性认识不够。
本来企业可以根据自身发展上马的项目,在监管之下仓促上马,施工队素质,设备供应商资质等,都没时间优选。
二:安监部门的重要工作
其实安监部门在这几年中,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来帮助企业,就我个人感受,已经做到位了。很多企业以前是真的不懂怎么减少安全隐患,或者完全没有安全意识,这种企业现在应当少了很多。安监的工作对企业的帮助主要在三个方面。
1:整改教企业怎么做
通过不断现场检查发现隐患,要求企业整改。这样一轮轮下来,我们也从完全不懂变成了略知一二的老江湖。
2:开会让企业绷紧弦
一有安全事故,安监就组织各企业开会学习,不断强化企业对安全事故的重视程度。一直绷紧安全生产这根弦。
其实对企业来说,自己重视还不够,还要员工重视,经常开会就是非常重要的手段。
3:责任制让企业一把手重视
安监要求企业建立安全生产责任制,一把手对安全问题担责任,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以前老板把安全工作成立一个安环部去管理,而这个安环部又没有权利指挥生产部。因此安全肯定管不好。
特别对于一些责权复杂的企业,大领导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安全事故负责,现在通过安监部门的运作,把安全责任和企业一把手挂钩起来,让企业里最有权利的人管安全,自然会有很好的效果。
三:文山会海总有尽头
如果要求安监部门再加大力度来管理企业,我担心起不到什么好的效果。
1:管理是有边界的,也是有极限的。
一个区的安监部门,最多也就3-5人,却要管几百家企业,如果天天去企业,办事人员的工作量太大了吃不消的。一旦去检查,哪个企业敢正常生产?连百世可乐和中石化都是停产迎检的,普通企业哪里受得了。
如果不计成本的增加人手,纳税人吃不消,企业也吃不消。增加多少人手合适呢?一家企业派驻一名监督员吗?遥想当年,国家派了17个干部下乡监督小岗村18户农民种田,最后的结果怎样呢?农民家的口粮甚至养不活监督他们的干部,最后干部们落荒而逃。
管理是有极限的,对于企业来说,管理水平不应该大于其盈利水平。否则企业就会走向衰亡。
2:我们的思路总是什么不好就马上消灭他。
医学通识课里面讲到,其实每个人的身体中总是或多或少有病变发生,但是我们的身体总是能够自我修复。包括癌细胞,也是一个不断产生不断被修复的过程。如果一个人不允许身体有任何不好的东西,那他恐怕只能让自己“药到命除”。
现实主义如果没有理想主义的加持,往往做不出丰功伟绩。但理想主义没有现实主义的协助,更容易半途而废。资本主义有很多不好,最后我们消灭他们了吗?我们应该学会和他们共存。
安全事故真的可以完全避免吗?现在大家说的最多的是预防,预防最重要,但是决不能忽略善后的工作。应该从预防和补偿两个方面着手,而不是只加码在预防上。因为预防是永无止境的,如果要把全世界可能的犯罪分子在真正犯罪前逮捕,那恐怕要造成人类文明的灾难,但我们可以对犯罪严厉打击,这种善后依然能起到维护稳定的作用。
3:车祸多了最大的原因是车多了。
中国经济有这么大大体量,安全事故难以避免的。就像车多了车祸也会多,生活富裕了糖尿病高血压也多了一样。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使得事故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会再有什么田园牧歌,老百姓和政府都应该正视这一点。然而令人不安的是,选择发展就要承担风险,选择保守就要承受穷困。如果我们可以自己选,那所有人都不会对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有怨言。然而当我们没有机会把精力投入到选择上,那面对任何不完美,都会有人求全责备。
历朝历代王侯将相,哪个不想有所作为名留青史,古代帝王希望开疆拓土,现代领袖希望经济腾飞。但是没有哪项政策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美国通过让川普上台,修复了政策的偏离,叫停了初衷美好却不得民心的医保法案。我们却机会叫停自己的医保法案。
四:建议
1:责在民不在官
①:责任在民
发生交通事故不应该怪交警,发生安全事故又怎么能全怪监管部门?如果要交通不出事故,应当全国限速20KM,如果要不出安全事故,全国应该禁止工业生产。
然而这是安监局,现在的应急指挥这个部门所没有权利决定的,你让他们随意关停企业,老百姓要说这是一刀切,懒政不利经济发展。你不让他关停企业,出了问题官员追究责任,这就是权责不匹配。
可以试想极端情况下,一个有抱负的安监领导,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必然竭尽全力侵入所管辖的企业进行手把手指挥,这肯定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后果。
事故的责任主体是企业,赚钱的和管理的是企业主要领导,拿工资和操作的是一线员工,只有他们付主要责任才是责权匹配。
②:民事责任不入刑
企业发生生产事故,就应当是企业承担责任,甚至赔到倾家荡产,但是不应轻率入刑。
I:入刑的目的是震慑企业
毕竟人命关天,只有入刑,钱不能摆平一切的时候,企业家才会被逼着投入最重要的精力来抓安全生产。所以企业家入刑是必须的,也是合法的。
II:入刑的条件应当公平
由于现在事故频发,我担心企业即使是轻微违规,只要发生了事故,也有可能被重判。我们应当参考交通肇事罪的入刑来判决安全事故罪入刑。比如交通肇事罪要入刑,需要是重大事故,需要司机是主要责任,而且事故发生和违规有因果关系,你不能因为我今天限号,然后正常行驶压死了人就判刑。
III:入刑可能会影响善后
一旦主要领导被控制,工厂势必停产,本来很多工厂现金流就很差,都是靠贷款和应付账款撑着,厂房设备抵不到多少钱,土地早就抵押给银行了,根本没有多少钱来赔偿。企业还存在,才有机会赔偿,如果直接关停拍卖,赔偿款就得不到落实。
IV:入刑会使劝退制造业
企业家也是老百姓,创办企业,本来就承担了巨大的财务风险,创业往往是九死一生,现在由于管理不当,或者疏忽大意,突然成了杀人犯,成了犯罪分子,这会严重抑制老百姓的创业热情。
而且现在制造业本就艰难,企业主往往使劲浑身解数也就是收支平衡,不要忘记中国企业平均寿命也才两年多。以前做不好最多赔本关门,现在做不好却要入刑。这种预期会使得创业者更愿意做低风险的服务业,却不敢从事给国家带来最重要财富制造业。
再者现代企业可以通过兼并重组盘活资源,可以设立新厂扩大生产。但是在入刑的恐慌下,很多企业恐怕要重新评估这样做的风险程度。
2:积极引导
①:历史遗留问题
化工企业各种安全环保问题,大部分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以前管的不严格,现在严格管理,政府要帮企业想办法解决。如果问题不是大家一起想办法,而是僵硬的要求你必须符合我的规范,反而会让很多问题被隐藏起来。逼着很多企业白天不生产,晚上悄悄开工,危险性更大。
有的工厂预留的空间根本不够,或者基础设施不完善。好的做法是让企业上报自己面临的问题,做好登记备案。专家提供意见,有些问题是红线不能越界,有些问题通过一些手段可以降低风险。有些问题解决不了是否能提供新的经营场所。
这些问题看上去是企业自己的问题,实际上都是政府的问题。一个国家的营商环境好不好,就看当地政府有没有足够长久的公信力。
②:规则更新
关于安全方面法规,我不止吐槽过一次,为什么很多规则民间执行的不好,是因为这条规则本身就与实际脱节,或者监管成本大于可能的损失。
政府应当引导化工行业自发组成社会团体,与当地人大代表有交流的渠道,对于不合理的,滞后的法规,从下而上的提出建议并修订,而不是指望高高在上的立法委员能从这些法规中看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对于监管成本大于损失的法规,干脆就放宽标准。
3:经济调节而非行政调节
用行政命令调节经济领域的问题,手起刀落快意恩仇,但是往往要么反作用力大,要么治标不治本。
只有用经济手段进行调节,利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才能符合经济活动本身的规律。
①:引导保险。
我们的保险行业还是太不发达,以至于想买保险都买不到合适的。即使有价格也不合理。对于安全事故,保险赔付应该出于和事前预防同样重要的位置。
然而这是个长期工作,毕竟保险行业还未全面开放,没有国外品牌的竞争,真指望不上本土这些躺着挣钱的保险公司愿意提供足够多差异化的,有吸引力的保险产品。
一旦未来有了各种针对化工行业安全生产事故的保险,企业就可以根据自己实际情况购买,假设发生事故,受害者也可以获得合理合法的赔偿,而不需要去围攻政府和企业。
饿肚子不是社会主义,完善的保险制度才是。
②:经济调节
对于有安全隐患的企业,不是一禁了之,而是根据隐患的程度,缴纳不同程度的保险或者给与员工额外的补贴。隐患越多,保费和补贴越高。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必然努力减少安全隐患。
有的企业由于历史问题,隐患难以解决,但是企业能够赢利,因此也可以通过多交保费和补贴继续生产。
如果企业的保费太高使得企业难以赢利,在挣扎一段时间以后自然愿意迁走或者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这都是企业自己的选择,也让企业有时间从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