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够了

时间已近零点，但江岸仍一片五彩斑斓。临江的一个个酒吧这样那样的歌声飘过来，简直把这座城市吵成了白天。

又或者，这才是这里的夜。

灯火聚集，替换太阳，催促着忙碌了一整日的摩托和车继续来来往往。灯亮不集中的地方，人声也散散乱乱的布满大地，化作闪烁的星。

横跨在江面的桥，人们在天上的星辰与地面的灯火间来来去去，对时间不再敏感，对疲惫也不介意。

这便是这里的夜，一座旅游城市最普通的，一段不用上班的充满自由的时间。

而他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有了第一次碰触她的冲动。

那时许是因为聚会上喝了酒，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待桥上车流稍缓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推了推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清楚。要知道两个人虽然认识，但仅仅只是初识，只是在下班的深夜，夹在一群男男女女的同事中，恰巧走在同一座桥上。而当时桥上的车和摩托正川流不息。他是等了好久，才找到机会将她从人行道推出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一个人推下人行道。这样很危险，他知道。但也许是因为酒，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去做了。

他开了一个“要不要留遗言”的玩笑，没有用很大的力，但自己却仿佛被锤子敲打过的铁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待着她的或笑或怒。

“不可能。”许也是因为酒，她回过头嗔道。可见到他的木讷，她又把眼梢都笑弯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说话，但却成了他们最开心的一次。而那片刻的相视微笑，让两个人突然意识到——他这轻轻的一推，也许意味着什么。

生活在如此巨大的星球之上，在如此浩翰的人世之中，人与人如繁星点点，旋转着、碰撞着、擦肩而过着……

但在他推她的这一瞬间，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两个点。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她。他推了她一下。这两个点便连成了线段。但在此之后，生活却没有如线段般终结。它和他们一同旋转着、移动着，沿着他们连在一起的轨迹继续延长。

生活是富有延展性的，只是生活在这一刻有着怎样的延展性，他们并不清楚。

两个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早早的离开了学校，从另一座城市来到这里打工。他们在生活里早早的种下了无尽的烦恼，让每一次的微笑都看起来像年轻的那最后一丝无忧无虑的倔犟。

也许五六年后，他会弹着吉他开始在酒馆唱歌；也许，她会在傍晚等着和他一起出烧烤的摊子；也许，他会穿上笔挺的西装，但又只能在烈日下为了业务而奔走；也许，她会因为要开车送客，而顾不上仔细去数眼角新添的皱纹。

生活耐人寻味，但却无法推敲。他推了她，之后会是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有那样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十几年后——那时的他蹲在路边摆弄着手机，而她正骂着他的不成熟。

他回过头，说一句有的没的笑话。

她顺手打了他几下。

她背上的孩子哭了，她脸上却挂着笑。

他也笑。

他知道，生活，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