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深渊,眉眼之间,我喜欢你年复一年。
文/橘子酱
1.
凌晨三点,下身一股热浪涌来,雪乃捂住嘴,踩着一只拖鞋就冲进了厕所。巴掌大的卫生间瞬间弥漫了酒水味儿,她打开窗户,又漱了近五分钟的口,这才恍恍惚惚回了房间。
胃部的不适感开始渗透全身,雪乃知道不吃药不行了,便伸手取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还有男朋友早已备好的胃药。
胃疾多年,再加上有抑郁症的前史,雪乃从不沾酒。
可是今天在同学聚会上,她见到傅之昂了。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本以为早已忘却在岁月荏苒中的脸,却在重新唤醒的那一刻,发出了扑通扑通的心跳。
2.
蓝雪乃和傅之昂之间的故事,没有少女们幻想的粉红色泡泡,也没有那年青春篮球场上的阳光少年,雪乃甚至忆不起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存在过快乐,所能忆起的,只有满身阴霾,以及半生遗憾。
高一中旬,雪乃在挣扎了数月,每天忍受失眠以及情绪失控的精神折磨下,终于心态崩溃,选择了休学。那段日子是她至今不愿回想起来的噩梦,她看不见任何美好,天地间只剩黑白。
同学们并不知道雪乃发生了什么,她每天都在拖着沉重的黑眼圈伪装自己,在女生们讨论宫斗剧时疲惫地笑笑,老师叫起来问问题时强撑着回答。
那段时光唯一出现过她眼中的色彩,是黄色。
斜前方坐的喜欢穿黄色衣服的男生,雪乃发现他总是在看自己。也许是颜色过于鲜艳,他每次转过来看雪乃都会被发现,但他从不躲避,反而露出一种心疼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雪乃看,仿佛能洞悉一切。
有一天他突然站在雪乃的桌前问:“蓝星星,你还记得我吗?”顿了顿,又补充到:“我的意思是,我们初中是同校。”
雪乃那时的名字还叫星星,后来转学时改了姓名,取自傅之昂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叫雪之下雪乃。
雪乃在脑中加载着她能记起的初中同学,然后有点头痛,她立马止住,冲穿着黄色卫衣的傅之昂摇了摇头。
他倒也不介意,接着笑了起来:“那没关系,现在认识也不算晚。”
雪乃对傅之昂的戒备心很重,换句话说,她对谁都如此,只是在面对傅之昂时毫不掩饰罢了。她觉得他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总能轻而易举看破她所有的伪装。
傅之昂是学委,那段时间雪乃精力极差,作业总是完成不了,课代表们来催,傅之昂便帮着雪乃搪塞过去,一次又一次。
因为总是彻夜失眠,雪乃上课有时会打小盹儿,后来傅之昂就换到了她前面,上课时挺直了腰板。
月考前几天,雪乃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她偷偷上网查过,自己的一切症状都指向了一个方向——抑郁症。可她不敢叫人知道,父母刚刚离异,加上中考失利错过重点高中,雪乃像一个飘荡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生怕再背上一个无病呻吟的罪名。
可是这时傅之昂跟她说:“星星,也许你该去看看医生。”
雪乃一愣,像被窥探了秘密的小刺猬,毫不留情的反击:“我怎样不用你管!”
可是傅之昂伸手摸了摸雪乃的头,不管她身上的刺有多坚硬,他用坚定的目光看着雪乃,“如果实在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你这样,我会心疼。”
面前的男孩子,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脸颊有些清瘦,戴着黄色的方框眼镜,那时的傅之昂实在不怎么出众,可雪乃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更多时候都是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3.
雪乃终于告诉了妈妈自己的问题,出乎意料地,妈妈没有责怪她,反而很担心,带她去县里的医院看,然后又不放心,去市级的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最后终于确诊:重度抑郁。
一天夜里雪乃起身去洗手间,路过妈妈房间时,听见她在偷偷啜泣。
雪乃不想再去学校,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割腕自杀,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可是在血溅出来的那一刻她哭的昏天黑地,她怕,怕妈妈以后的世界只剩下饿殍遍野。
氧气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死神悄然而至,可雪乃选择了留下。
她睁开眼睛,看见趴在窗边的小鸟飞回了树上,真好,黑白无常还不愿意收了她。
在床上躺着的第三天,妈妈接了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然后问雪乃:“星星,咱们不上学了。妈妈带你去外面看看,好不好?”她的声音近乎哀求。
雪乃看着妈妈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
出院手续和休学手续差不多是同时办好的,雪乃一直有胃病,所以对外说是急性胃出血住了院。
她总是这样,到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留份体面。
后来便是一场长久的旅行,父母都放下了工作,小爸还送了雪乃一台向往已久的单反相机。他们去了许多的地方,感受了海南岛上吹来的热浪,驻足了漓江边最美的山水画,和西双版纳苗族的姐姐一起跳了舞,听了夜里的成都,宽窄巷子里的小曲儿。
雪乃最爱宫崎骏,最向往日本北海道的樱花烂漫,可是家里经济有限,爸妈便带她去武汉大学,看了中国最美的樱花盛宴。
那段时光,无疑是雪乃这辈子最快乐,最幸福的光阴。
她切断了和朋友们所有的联系,只更新过一条说说:很好,勿念。唯一没有屏蔽的是傅之昂的消息,他每日都发,有时是说些学校的近况,有时讲些他新看的番,就是在那些讲述中,雪乃知道了雪之下雪乃。
雪乃从来不回复,但傅之昂从未放弃,他开始发语音唱歌给雪乃,是雪乃QQ音乐里收藏的日文歌单。雪乃把它们一一点进收藏,她想起,自己曾说过傅之昂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唱日语歌的时候。
从武汉回来,她在电脑上整理照片,挑了一张最美丽的樱花图发给傅之昂。
“你知道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多少吗?”雪乃问。
“五厘米。”傅之昂回复。
那一瞬间,雪乃的泪花蹭湿了屏幕。
4.
又是一阵热浪涌来,雪乃喝了几大口水,这才压制住要返上来的胃酸。嘴里苦涩的味道把雪乃拉回现实,她打开手机,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打消了睡意,雪乃点开闲置了许久的QQ,点进收藏,加载的圈圈转了许久,她有些焦躁,换成了数据流量,圈圈终于停下。
还好,傅之昂的语音还在。
她一直翻到快底部,翻得手累了,才点进去听,一个一个的听。长的短的数不清,有一分多钟的歌曲,也有两秒钟的简短晚安。一直翻到最后一条,是傅之昂沙哑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发给我,我语音。”
雪乃没有哭,她对傅之昂的眼泪早已经流干流尽。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通,蓝星星和傅之昂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
休学一年,雪乃体会了不同的人生。她积极配合治疗,虽然中间自己偷偷停过几次药,但被妈妈训斥后又接着吃上。
雪乃的心理医生是个温柔的姐姐,她摸着雪乃的头说:“其实抑郁症一点都不可怕,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心理疾病,你就把它当做是一场小感冒,感冒了就要吃药,这没什么丢人的。”
而雪乃除了医生和爸妈,唯一愿意说话的对象就是傅之昂。
一开始回复,她总是话很少,也回的并不及时。可傅之昂并不在意,总是不遗余力地逗雪乃开心,他是个心思特别细腻的男生,说的每一句话总能戳中雪乃内心深处。
雪乃觉得,傅之昂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
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把傅之昂当做唯一能依靠的救命稻草,只是后来起风了,她抓的太紧,稻草终于被连根拔起。
高一期末结束,雪乃询问傅之昂的成绩,他支支吾吾想搪塞过去,雪乃察觉不对,询问别的同学才知道,傅之昂考了全班倒一。
“他数学卷根本没答,鬼知道他怎么想的,问他怎么了也不说。”闺蜜回答雪乃,过了一会儿又发来消息:“星星,我听说你得了抑郁症,是真的吗?”
雪乃的脑皮一阵发麻,她得病的事跟谁都没讲过,只有傅之昂,只有傅之昂可能知道……她很快回复闺蜜:“你听谁说的?压根没有的事!”
“我也觉着星星你看着挺好的呀,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学校都传遍了……”
雪乃一时感觉呼吸困难,她点开那个备注是笨蛋的界面,发去一条消息:“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从我住院,你从来没问过我关于胃出血的事情。”
傅之昂的消息一天后才传来,他说,因为我了解你。
5.
收到消息,雪乃马上拨了傅之昂的号码,却被对方挂断,他发来消息:“接电话不方便,有事直接说吧。”
彼时的理智已经全部化为愤怒,雪乃想都没想就骂道:“怎么,心虚了?不敢接我的电话?傅之昂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那么相信你,我对你毫无保留,你呢?你做了什么!”
她发的是语音,声音里满是心碎。
然后,便没有了傅之昂的音讯。
他没有任何解释。
雪乃心灰意冷,颤着手删除了傅之昂。
连着一个星期,她都没有开机手机,却每天都到傅之昂家的小区附近溜达,可惜造化弄人,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傅之昂。
倒是碰见过闺蜜一次,她看见雪乃高兴极了,兴致勃勃地拉着雪乃去喝奶茶,在东一头西一句的聊天里,雪乃小心翼翼地问:“对了,上次你说学校传我抑郁症那事,傅之昂知道吗?”
闺蜜先是长长的“咦”了一声,随后拍拍雪乃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我上次听见班花跟他说,他根本不信,还把班花说教了一顿。”
脑袋“轰”的一声巨响,雪乃丢下奶茶,一路跑回了家。
一回家打开手机,是几十条未接电话,qq里有添加好友的通知,傅之昂的头像竖在那里。验证里是一句日语,雪乃只看得懂ばか バカ,是笨蛋的意思,她把整条句子复制在百度上,出来的翻译是:你果然是个笨蛋啊。
她真是个笨蛋,居然不相信傅之昂,他可是傅之昂啊。
加上好友后,傅之昂没有任何责怪,反而为前几天自己的态度解释:“我爷爷去世了,我太难过,没有顾忌到你。”
雪乃哭着打电话过去,一开口就是:“你这个八嘎。”
傅之昂疲惫的声音让人心疼,他干笑了两声:“纠正过你多少次了,笨蛋的读音念baka不是八嘎。”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个笨蛋!超级无敌大笨蛋!”
雪乃想起自己曾读过一句话:有些人真可怜,自己满身黑暗还总想着别人。
傅之昂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向上的新青年,别人不知道,雪乃比谁都清楚,他的内心是孤独和阴郁的,可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蓝星星。
6.
雪乃做出转学的决定傅之昂是支持的。他说:“星星你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了。”
治疗抑郁症的药已经减小到最小剂量,雪乃的病情也已经稳定,她迫切地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可以随心所欲生活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甚至改了名字,在雪乃的认知里,星星一直是个俗气的小孩子称呼。纠结了许久,她选了傅之昂喜欢的名字。
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雪乃见到了傅之昂。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雪乃一直在全国各地跑,而傅之昂则一直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
昔日的男孩子长高了许多,脸上的轮廓线条更加分明,他还换了一副眼镜,洋气了许多,雪乃却更喜欢那个黄色方框的。
那次见面他们没有说太多话,两个人本都是不善言谈的人,只是在河边走了走,晚些到学校门口的小摊吃了烧烤。
“你胃不好,能吃这些东西吗?”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雪乃笑着拿起西瓜,和傅之昂的碰了一下,“其实我觉得你穿黄衣服更好看。”
傅之昂也笑了,“星星,其实我觉得你素颜更好看。”
“说了多少遍,我已经改名字啦,叫雪乃!你最喜欢的雪乃哦!”雪乃开心地啃着西瓜,只要能跟傅之昂在一起,她觉得连夏夜的风都是温柔的。
“我最喜欢的不是雪乃,是星星。”傅之昂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雪乃心里一咯噔,猛地对上傅之昂的眼睛,他温柔地看着她:“星星多好听呀,就像你的眼睛一样,里面有星辰大海。”
原来是名字。
一种异样的感情涌上来,有些酸楚,雪乃突然像着了魔似的,盯着傅之昂说:“傅之昂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笨蛋。”他打断了她的话。
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
7.
傅之昂那么聪明,总能轻易看透别人的心,他早该知道雪乃喜欢他,甚至可能,比雪乃还要早。
但他选择了逃避,雪乃的心不是没有痛过,但她相信,主动总会有结果的。
雪乃重新上了高一,在新学校一切也算顺利,她还是经常联系傅之昂,只是傅之昂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雪乃觉得可笑,明明一开始,主动靠近的是傅之昂。
一次翻看傅之昂的留言板,发现了许多女生的暧昧留言,是啊,傅之昂现在越发帅气逼人,有追他的女生也很正常吧。雪乃心里酸溜溜的,她多想傅之昂一直是那个普通的傅之昂,便不会有人与她争抢。
是什么时候开始连语音也没有了呢?傅之昂说手机被爸妈收了,电脑的麦克风又坏了。于是雪乃想听他声音的时候,只能卑微地点着收藏里的蓝色方框。
雪乃越发任性,甚至无理取闹,傅之昂一天不回复消息便开始疑神疑鬼,不止一次吵着闹着要和他打电话。
“我说了没办法打。”
“你就不能借一个手机吗?你要是真在乎我,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吗?”
“星星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对方的厌烦已经溢于言表。
雪乃愣在屏幕前许久,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并非无理取闹,我只记得,那都是你答应过我的。”
傅之昂不再回复,很久都没有再回复。
雪乃哭了好久,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从来不会低声下气,可她已经这么主动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傅之昂。
她做了一个很久以后想起来都后悔的决定:找了男朋友。
雪乃很漂亮,这点毋庸置疑,特别是学会化妆之后,追她的男孩子能排成队。于是就像是一场赌气,雪乃找了个男朋友。
并且公开在空间,整日秀着恩爱。
但傅之昂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甚至在雪乃的置顶说说下评论了99。雪乃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再也克制不住,给傅之昂发了消息。
可是对方的回复疏远的可怕。
大概他们之间真正的隔阂,便是从那时产生的。
不论以后雪乃再努力,全都于事无补。
8.
雪乃像魔怔了一般,频繁的换着男朋友,从不同的男孩身上体味着爱果。
她还结识了一个很像傅之昂的男孩闫耀,他们的兴趣爱好,为人处事,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相似。
雪乃每次看到闫耀,都恍惚能看见傅之昂。
她与闫耀亲近,与他玩笑,可是日子越久,她越发现闫耀不是傅之昂的替代品。
傅之昂永远不可能像闫耀那样对她百依百顺。
而蓝雪乃喜欢的,从始至终也只有傅之昂。
傅之昂毕业之际,雪乃问他:“你后悔过吗?”
他答:“从未。”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次,傅之昂没有回答。
最后一次见面是送傅之昂去机场,他考上了外省一所著名大学,雪乃央求了许久才能去送机。
这次雪乃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平静地与他挥手道别,祝福他能遇到一个好女孩。
傅之昂也说:“星星,你一直很傻,傻得让人心疼。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
“不要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了……”
傅之昂的手在空中犹豫不决,雪乃抓住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缺乏勇气了。”
“以后,一定要幸福噢。”
那天雪乃的日记上写的是:
以前总觉得,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主动一些也没关系,因为不想错过。现在才明白,倘若真的错过,那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结果。
9.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男朋友打来的。
雪乃接上,对方温柔地道了早安,然后问有没有乖乖吃药,胃还难不难受。
现在的男朋友是雪乃大学时遇到的,四年间一直把雪乃当做宝,她咧了咧嘴角,回答的声音清澈好听:“亲爱的,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