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荠绣花厂在汽车站北边,靠近朗荠镇政府,绣花厂原先是供销社仓库,里面存放化肥、种子、农机器具等,后来随着中央经济政策放宽,这个仓库承包给绣花厂做了仓库。仓库边上的一些个体企业和家庭作坊也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敏兰将自行车停靠在绣花厂外面的围墙边,从车后座取出包好的挑花布,朝仓库大门口走去。
仓库外面是一扇大铁门,大铁门开了一小扇门供人进出。门口放着一张长条桌子,一个矮墩墩、满脸麻子的老太婆在门口负责验货。老太婆已被一群来交货的妇女包围住,她正拿着挑花布在仔细地检查,然后,从她那干瘪又充满皱纹的嘴巴里流利地说出:“一等,共十件”。人群里马上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又很快平息了下来,没有轮到验货的妇女开始为自己的等次焦虑起来,已经验完货并领了工钱的还围在边上看,验了一等的就呲开牙儿笑,验了二等的满脸的不服气,却也只是在边上嘟囔几句,有钞票拿到手每个人心里都是开心的。人群里平时面熟些的,就拉起家常......
交货的这天,对这些挑花的妇女来讲,就如同节日般值得期待。她们不仅领到了工钱,也可以放下手中的活,和一班姐妹一起到柳市镇的街上逛逛,给自己买一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化妆品,给家里的男人买包纸烟,给孩子买件新衣裳。平时素面朝天的她们,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柳市镇最繁华的街面上,就会有她们成群结队的身影。
她们现在花起钱来,也不象以前那样缩手缩脚了,一张张大团结在她们手里揣着,更加让她们放下心去花钱的原由是,她们现在可以很容易就从绣花厂拿到挑花布,不再象前几年,还要看厂方的脸色,挑功差点的根本就拿不到布,还要到那些拿到布的姐妹那去讨点过来,晚上还要偷偷躲在洋油灯下挑花。现在不一样了,挑花厂的业务似乎接得越来越多,工钱也多起来,而且她们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不用为了攒那几分工分没日没夜地钉在田地里。更加让她们心里乐开花的是,老公对自己也越来越重视,在家里,她们的话也开始有分量了,很明白的嘛,晚上躺下来两夫妻一算帐,乖乖,咱挑花挣钱比他一个大老爷们干粗活还要多呀!原来农村的妇女也可以像城里的工作人员一样干活挣钱,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哪。
敏兰交了挑好花的布后,领了工钱,又到仓库领了十件新到的布。麻子老太婆看到敏兰来交货,瞅了了几眼,就给评了一等,还张开瘪嘴笑道:“阿兰,这次多拿点回去麽!”敏兰笑了笑说:“阿婆,屋里有囡读书要照顾,忙不过来,还是拿十件吧。”
敏兰拿了布以后,寻思着自打大哥家搬到朗荠镇上以后,自己都没有去看过他一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听大哥陈中群说他的电器店就开在振兴街上,离绣花厂就几条街。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大哥家看看的时候,她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了:她原先还担心自己去大哥家会让他破费,又转念一想,现在大哥都开了电器店挣到了钱,还是要让他破一下费的。看来她还没有从贫穷时期养成的习惯中扭转过来,在过去吃不饱饭的年岁里,穷亲戚之间是很少来往的,因为亲戚之间来往多了,粮食就会紧张起来,毕竟自己一家人都只刚够吃饱,哪还有多余的吃食来招待客人呢?渐渐地,亲戚们之间的走动就少了,感情联络少了,亲情也慢慢会淡薄下去。诶,都是穷困的生活逼的!家底薄的人家,上门的亲戚就很少,难怪他们会说世态炎凉,亲戚们只看红不看穷啊!
敏兰在水果市场买了香蕉、苹果作便手,她骑车到了振兴街的时候,被街道上热闹景象给吸引住了。街两边开起了一间间店面,以电器、五金店为多。几乎每家店的店门口摆放着一对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各种电器产品的样品,柜台里面置放着货柜,上面已经堆积地满满当当。搬运工正在卸货,店门口盘起了一座小山,一箱箱、一袋袋、一包包的产品就随意地散在店门口。店主人手里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按着,忙得顾不得把产品拉拢些,往往是货物刚卸下来,就会被顾客选走,一单生意几分钟内就会成交,边上的三轮车夫就拉了货飞奔,他们甚至来不及擦掉额头的汗珠。整条街上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稍有停顿就要亏蚀些什么似的。
敏兰在边上看着整条街的人忙来忙去,这样的场面让她感觉到有些不自然。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自行车慢慢往前推着,生怕妨碍到忙碌的人们。她看着这一切,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去年这里还基本上没有几家店面,一年不到,居然已经变成一条繁荣的商业街了,这些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冒出来的呢?大哥在这条街上开店生意肯定会好,这么多人来来往往都在忙着。
就在敏兰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东张西望找她大哥的时候,一声叫唤打断了她的思维。原来是陈中群看到了街路上的敏兰,正向她打招呼。
敏兰进了陈中群的店中,原来大嫂张爱珍也坐在店里,她正在和一位顾客谈生意,看到敏兰来了,就笑着迎了出来,说:“哎哟,是敏兰啊,快快,快进来坐。”
“大嫂也在店里帮忙啊?”敏兰吃惊地看着大嫂张爱珍手中的计算器问。
张爱珍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计算器,呵呵笑了,说:“是啊,你哥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在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帮一下忙。”
陈中群在边上也乐呵呵地说:“阿兰,你嫂子现在可是半个电器行家了,型号、价格记得比我都还清楚,现在店里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她来做了,我就出去跑跑厂家,拿拿货。”陈中群又接着问道:“对了阿兰,庆平这次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敏兰回答说:“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真不晓得他现在在外面怎么样了。”敏兰说完,低下头,她在大哥大嫂面前尽量掩饰自己心里的酸楚。
陈中群叹了一口气说:“阿兰啊,现在电器需求是越来越大,市场也很大,利润又高,庆平又干了这么多年的供销,我相信你们的电器厂会红火起来,你看,现在振兴街都快成为电器一条街了。”
敏兰朝店门外看了看,点点头。
张爱珍挽了敏兰的手说:“敏兰,来,到哥嫂新家坐坐,一起吃午饭。”敏兰就推着自行车跟着张爱珍朝她哥嫂家走去……
敏兰从大哥新居出来的时候,心里是又一阵的惊叹!她只听说大哥做电器生意赚到了钱,日子过得比以前殷实了,还盖了新房,想不到这楼盖得这么气派!三间三层亮堂的楼房,前面还有一个宅院。这样的房子在柳市镇上也不多见,造这楼少不了要花个几万吧,敏兰在心里猜想,人的命运真是奇怪,古话说人命修短有数、富贵在天,自己的这三个哥哥,怎么就大哥能够有这么大的出息呢?记得大哥小时候就很会倒腾,那时候他就显得与其他同龄人不一样,他会将家里多余的红薯拿到邻镇换海鲜,又将换来的海鲜兑换成大米,这样全家人都可以吃上大米,而其他人家只能看着红薯烂在地窖里。到了那段阶级斗争日日讲、月月讲的年代,在造反派们还整天为了路线是非进行殊死斗争的时候,大哥就已经冒着被批斗的风险,做起了“跑单帮”生意:深夜进山从山民那里买下木料,雇几个熟识的船夫悄悄运回来,卖给人家做粱做椽做家具,不仅解决了家里人的温饱问题,还靠省吃俭用积累了一些资本。再后来跑起了供销,直到做了亲事,娶了大嫂,他又看到了电器行业的前景,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开起了电器店,到现在买地造屋,日子又富足又稳定了。反正大哥在自己眼里是很有本事的,他与二哥三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胆子大,脑筋活络,大哥出手阔绰,爱结交朋友,所以那时候谁家被什么事给捣住了,就会找大哥帮忙。
农民们谁也料想不到在自己家门口也可以做生意挣钱。
敏兰现在心里是五味杂陈。大哥新造起的那三层楼房让她感到震撼,同时她仿佛看到了庆平的电器厂也象大哥的店一样经营地红红火火,自己家也盖起了楼房,一家人住进了小洋楼。很明显,大伙已经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做些手工活,栽点菜养几只猪卖钱了,他们在尝到了经济发展带来的甜头后,内心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他们开始关注起身边的人做什么事,挣的是什么钱。现在路面上几个碰面的熟人之间讨论的不再是庄稼和收成,而是相互打探对方有什么挣钱的门路,搞什么可以更挣钱。村口的老人亭里的闲人也越来越少,连阿春婶也整天关起门在里面敲敲打打做起小产品加工活,她还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知道,其实敏兰知道这些产品是阿春婶从朗荠电器厂里拿来的。
敏兰一回到家放下挑花布,就急匆匆地往公公家走去。周扬这小调皮还跟着他爷爷,不知道有没有哭闹,这小家伙可是很难缠的。
敏兰跨进院子的时候,庆霞正弯腰逗周扬玩,周始富老汉在边上乐呵呵地笑。周扬看见妈妈回来了,就歪歪扭扭地跑到敏兰跟前,叫道:“妈。”
敏兰抱起周扬说:“扬扬,你乖不乖啊?”又看着庆霞,说:“阿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庆霞说:“我早上坐车回来的,今天是星期天,没有课,我回来拿些衣裳。”
周始富老汉看见敏兰回来了,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敏兰,说:“敏兰,这是村会计嘉钱叫我给你的汇票,他说这钱是庆平从沈阳汇过来的。”
敏兰激动地接过汇票,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