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被誉为“亚洲剧场之翘楚”的剧作家兼导演赖声川来到复旦,首次登上内地综合性高校的讲台,主讲“我的戏剧桃花源”,讲述了属于自己的故事与思考。在时长近三小时的分享中,大报告厅的走道上都坐满了戏迷。
(讲座开场前半小时的入场长龙)
写戏不是为了未来,而是为了当下。
2016年3月对于赖声川而言无疑是特别的,其专属剧场“上剧场”迎来了“暗恋月”。三十年前的三月,被《纽约时报》等国际权威媒体评为“中国当代最受欢迎的舞台剧”的《暗恋桃花源》在台湾首演,引起了经久不衰的轰动。据不完全统计,《暗恋桃花源》已经拥有了千余个版本,英文版亦亮相了美国戏剧节,演出场次难以尽数。
(2015年美国版《暗恋桃花源》剧照)
陶渊明《桃花源记》的结局无疑是伤感的。“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而因为话剧《暗恋桃花源》,今日的“刘子骥”络绎不绝,在寻找的征程上前赴后继。当问及成功的秘诀,赖声川直言并未想到,三十年前在创作时,如若想象三十年后的盛景,那一定是“疯了”。
(1992年电影版《暗恋桃花源》剧照)
然而,确实像“疯了”一般,在这个风云变化的时代,国内的话剧艺术同样迎来了个中天翻地覆。从没有剧场,不能大声歌唱的压抑,到SARS期间,人们戴上口罩,用生命去看戏的狂热,这三十年的确是属于中国话剧发展的“黄金时代”。无数人参与其中,看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与逛街一样稀松平常。
从美国到台湾,从辅大到伯克利再回台北艺术学院,一路反向移民。
赖声川生长于外交官家庭,1954年出生于美国华盛顿。12岁那年,他跟随自己的外交官父亲来到台湾。不曾料想,家父不久之后撒手人寰,让他早早得理解到了生命的无常。
他说十二岁是一个神奇的年纪,足以让一种文化渗透于心,又足够年轻能够全盘接受另一种全新的文化,儿时的生活轨迹造就了他天然的双文化背景,同时培养了“疏离”与“融入”的自然转换的能力。
赖声川说自己一直遵循着“老天的决定”。他与太太丁乃竺相识于辅仁大学,当时的赖声川尚对戏剧一无所知,醉心于蓝调音乐,混迹于地下咖啡吧,罗大佑与蔡琴都是他的听众。而决定到加州伯克利攻读戏剧博士,与之后回到台湾执教戏剧,同样是因为机缘巧合。
(加州伯克利大学)
1978年,早早结婚的赖声川丁乃竺夫妇决定双双出国留学。当时摆在赖声川面前的道路有MFA(创意写作)与戏剧两条道路,而因为所有申请的MFA学校恰好与太太的录取志愿错过,“因为爱情”,赖声川最终选择了在伯克利攻读戏剧,当时,他是学院中唯一的华人面孔。
两人的留学生涯同样一波三折,存够两年生活的积蓄,在所谓“朋友”那里,一个月便血本无归,幸有父亲开餐馆的老友相助,他们才当上了收盘子的bath boy(跑堂),从难以胜任到升任waiter(服务生),五年的打工经历让赖声川有机会见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性,亦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观察机会。
(赖声川夫妇)
1982年时,赖声川正在准备博士考试,同时开始规划未来。是时,他的大女儿已经出生,自己每天在照顾家庭的同时仍坚持在教室里阅读堆积如山的书籍。忽然有一天,他在自习室听到了两个中国学生在谈论自己,感到了他乡遇知音的兴奋。
一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台湾的信,方才知道那对留学生中的姑娘,是台湾剧作家姚一苇先生的千金,姚先生在信中诚恳地邀请赖声川回台湾教书,与他一起开创戏剧学院的未来。就这样,赖声川放弃美国回到了台湾。
“寻找当代艺术的旅程必定寻内在的途径,而非外在。”
在当时经济如奇迹般发展变革,戏剧则一片“文化沙漠”的台湾,没有教材,没有参考,赖声川开始了“一穷二白”的教学生涯。幸好,他有15位学生,并遇到了李立群、金士杰、李伯修等人创建的兰陵剧坊,所有有理想、爱戏剧的人聚到了一起,开创了一整个时代。
回忆起当时的情状,赖声川感慨良多:当时志同道合的人里不仅有李立群、金士杰,还有杨德昌、侯孝贤,大家一同探讨艺术的可能性,而所有的想法都有机会实现,这是一个纯粹而美好的时代。
(1985年《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剧照)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有机会从自己本身的经验出发,探索出了一条全新的台湾戏剧之路。排练与演出的氛围是简陋的,第一版《暗恋桃花源》的排练场地是在赖声川家中的客厅,女儿正在沙发上熟睡,沙发后则是如火如荼对台词的“江滨柳”金士杰与“云之凡”丁乃竺。而当演出之时,当乃竺念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的台词时,屋顶上滴滴的漏雨声却打破了剧场的寂静。但即使辛苦如此,爱戏剧的人仍然乐此不疲。
(赖声川家客厅的排练场景)
赖声川很喜欢讲“创作”的概念,他觉着这是艺术的精髓所在,在他看来,“创”是灵感与智慧,“作”则是执行,10分的发想加九十分的执行,方能诞生“很妙”的艺术。而在现在的教育体系中,太强调解题的方法与技巧,却忽略了培养“出题的智慧”,让这个时代创意越来越少,玩意越来越多。而探索当代艺术的旅程,必须发之于内。
有幸在几年前曾经拜读过赖导在讲座中也提到的有关创作理念的书《赖声川的创意学》,其中将昨日讲座中因为时间有限而未能展开的部分阐述的十分精彩。
“我们对创意本身的了解不足,才误以为技巧就是本体。”而学习创意本身,则是一种修行,就像回到文化源头,追随孔子圣人所领悟的“智慧”。智慧是0,技巧是1,而现在,我们往往在舍本逐末却不自知。真正的创意来自内心,在题目建构之后,内心潜意识便开始收集素材,而当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刻,所有不相干的故事找到了其中的逻辑,由此点亮了所有的创意。
“这是一个现实的时代,人仍要有理想。”
将各种元素用创意融会贯通,再加入体悟直抵人心,大抵便是赖声川戏剧迷人的原因之一。
在讲座的最后,赖声川亲自表演了《暗恋桃花源》临近尾声的一幕:当垂垂暮年的江滨柳与云之凡相遇,两人寒暄:“我还记得……你留那两条长辫子。”重点不是语言,而是中间沉默的停顿,那一个点头时间的静默,胜过万语千言。沉默,亦成为了内心最有力的动作,让人震撼。
戏剧中充满了参与感,剧场便是这样一种特殊的艺术,伟大的不止是作品,同时包括了台上台下的交流方式,他是时代的影子,也是当代的内心写照。现代人的专注力时间极短,传统是脆弱的,而戏剧的魔力在于,用共同的故事维系人类之间的联接,这大概也是是艺术的魅力所在罢。
如赖导所言,这是一个现实的时代,人仍要有梦想,没有理想的人生,难免会遗憾。因为才华、努力与运气,追寻理想的程度不得而知,而艺术已然丰富了生命。人生需要思考与体验,有太多东西值得追寻。
(赖声川专属剧场上剧场首演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