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道,头顶是被各种电线、凸起的烟囱、不整齐的屋檐分割的天空。夏天午后,地面上满是粗制滥造但是吃不死人的零食的袋子和晒干了的鸡屎,空气里是青草和鸡屎混合的味道。青砖墙上布满了青苔,绿一块,黑一块。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整个童年。于我,这里就是故乡。即便它这么贫穷,也不忍忘记。
这里是被政府被富足的城市遗忘已久的荒僻角落。在这土房子中,偶有一座小平房,便是再稀奇不过的事情。每年过年,一群人站在平房的楼顶上放烟花、看烟花。烟花过后,在漆黑的夜里,依旧可以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谁家烧水做饭时,腾空的大片烟雾,将低矮的土房子笼罩在阴影中。
离居住的房子不远,有一座巨大的桃园。盛夏时反射阳光的绿叶子,摇摇欲坠的果实,看进眼里,掺杂口水咽进肚子里。园子上空架起捕鸟的网,时常看到偷食的鸟儿支棱着翅膀倒挂在上面,死相极其惨烈。
架空的网挡住的不只是鸟。将我们这些贫穷小孩的热切目光,蠢蠢欲动的手也挡在了外面。
后来不知谁出的主意,住得近的小孩凑在一起,挑炎热的晌午,守原人回家吃饭的空档,用刀割破较低一处的网角。我们偷偷溜进了桃园。
至今回想起来,在阳光下飘荡的桃子香气的地方,用“天堂”来形容也不过分。
摊在地上的草,可能因为天热的缘故,有点打蔫。踏进去时有小虫子四散逃窜。眼前成片的桃树,绿色的叶子,红黄参半的果实,然后是灰色的,突出的枝杈,像尖锐的手指,指向天空。
虽然到处是桃子,却不敢声张。连小小的欢呼一下也不敢。用比“蹑手蹑脚”更轻的动作,轻轻爬上树,揽过长长的枝丫,把桃子拽下来,塞进衣服裤子的口袋里。
更小一点的孩子,站在树底下,有点不耐烦地催促我们把桃子扔下来给他们。他们用T恤把桃子包裹在肚子外边。
——我们不是偷,不是偷。是玩,只是在玩。
互相耳语着,离开了桃园。把割破的网角掩好,做得毫无痕迹。第一次来这儿总是心慌,在林间小道上拼命狂奔回家,却一直记得捂紧衣服的口袋。
桃子是甜的。流的汗,沾染满身泥土,换回来甜,也值了。
但是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发生,也就自然而然了。
那年夏天,温度居高不下。蒙着满头大汗,换回一堆桃子,我们小心翼翼地清洗桃毛,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这“来之不易”的果实。桃核被我们用来做手工,水桶、葫芦、心各种各样的形状。这些手工被我们戴在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或者串在钥匙串上。
桃园就像我们第二个家。在那间灰暗的小房子里得不到的东西,在这儿几乎都能得到。一切都很容易。
但这样的事情,却不敢跟爸妈提。虽然我们一直安慰自己说“我们只是玩”,但是事情的本质,我一直很清楚。也可以预见,要是被发现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最终还是被父母发现了。父母把我们骂了一顿,我一直不敢抬头,脑子里“嗡嗡”地响。爸爸拿起木棍往我的腿打下去,妈妈拉着他的手,把我护在身后。
我们去跟桃园的主人道歉,父母向桃园主人点头哈腰,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让我们意外的是,桃园的主人并没有生气。
桃园主人送了几斤桃子给我们,让我们好好学习,靠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桃园摘过桃子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吃桃子都会想起那座桃园。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光明正大地“挣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呼啸而过的时光,是不能被带不走的记忆。